程诗看着陆青黛的眼神怨毒不已,她自幼便被人捧着,哪里吃过这种暗亏,心里本能就想要反驳回去,但是周遭的目光实在是盯的她心焦。
她知道若是此刻想要强硬辩解,那基本上不会有人相信自己。
相反的,她的名声肯定会差到极点。
更何况,她刚刚确实想要将人撞一下的,只是没想到陆青黛那个贱人竟然将计就计,搞出这么大动静!
袁氏在一旁冷冷出声:“还以为程娘子你这些年不常出府宴会是学了不少名门贵女的规矩呢,想来是宁德太妃担忧你出来闯祸,才把你拘着?”
“我家女儿自幼便身体弱,偏生人又懂事,从不抱病喊痛的,她好脾气不和程娘子计较,我这个做娘亲的可不能不计较。”
见袁氏发怒,程敏的眉头皱的老紧,案桌之下扯着程诗的袖子,示意她赶紧道歉。
袁氏可是陆青栩的母亲!她未来的婆母,岂是她能够随意得罪的?
“我……对不起,我也没想到就这样撞一下,你就这么难受……都是我不好。”程诗咬着牙,她藏在袖子下的手掐着自己的肉,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歉,只是这道歉之中多多少少藏着些自己的私心。
陆青黛肯定是故意装柔弱的给大家看的!
那她也装作委屈把这事说出来呗!
说的好像谁不会装委屈装可怜一样的!
程诗的想法很美好,但是现实很残酷,先不说她平白无故的撞人本就有错在先,更何况她这歉倒的也没有半分的委屈可言啊!
反而有种我就是撞你了,谁叫你自己没站好的理直气壮。
若不是还想维护着今日宴席上的最后一点儿体面,袁氏真的想要上去手撕了她。
什么叫就这么撞一下?不管撞得轻还是撞的重,撞人就是不对的,难不成一定要把人撞个半死才能意识到自己错了吗?
她家了了体弱,这才刚回来没几天,哪里受得住?
“无事,我知道程娘子不是故意的。是我惹恼了程娘子,见程姐姐提前回来了,便主动问起了当年国寺祈福之事……就是不知为何程娘子就生气了,这才不小心撞上我。”她去拉袁氏的手,像是无声告诉她自己没事。
陆青黛慢条斯理的解释,她淡笑着环视一圈,说话也大方得体,比刚刚程诗阴阳怪气的道歉听着要舒服多了。
轻咬了咬唇,陆青黛抬眼看向程诗:“我不知此事是程娘子的忌讳,日后不会再提了,还望程娘子莫要恼我。”
“陆二娘子客气了。”程诗被程敏按住,程敏今日好巧穿的也是一身素丽的衣裙,她替程诗道歉,只是看向陆青黛的眼神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陆青黛她、是不是知道什么?往年的内情,她难不成已经知道了?
陆青黛含笑回应。
这插曲似乎就这样过去了,但程诗知道,这件事在她身上永远过不去了。
因为零星知道内情的人已经开始在背后碎嘴了。
原本因为沉浸了几年而让人淡忘的事情好像就因为今日程诗冲撞了陆青黛一事,又开始重新发酵起来。
宴席上推杯换盏,陆归寺忍着心中的不悦,尽量平和着情绪去招呼客人。
大多都是长辈们在互相恭维,席上歌舞交错,丝竹之声悦耳,程诗却感到没由来的难堪想要逃离。
上首的太子默默的喝着酒,撑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微微转动着手指节上新戴不久的玉戒指。
言执玉坐在言父言瀚海和母亲程氏身后,静默的坐着,腰间的香囊一旧一新挂着,眼神低垂看着面前的膳食,只是面上的表情不复从前柔和。
应归彻对于程诗这个人倒是没有多大的想法,他只是蹙着眉,担心自己心爱的娘子受伤委屈。
毕竟,他可清楚陆青黛多么的身娇体弱。
他多抱上一会就能压出一片红印的人儿,就算程诗的力道不重,想必她多多少少也疼的难受。
沈宴秋的想法则更加阴暗了,反正他已然不能是了了的人了,那不妨做一把见不得光的利刃。
谁敢对了了不利,他就杀了谁。
反正他是大理寺卿,查案一事本就归他管,他根本就不用害怕。
只是这个阴暗的想法甫一出现便立刻被沈宴秋给打消散了去。
他和沈静坐在定国侯沈岳林和邹氏的后头,两个人挨得不远不近,但邹氏却动不动回头看他,然后低声嘱咐一句:“晏秋,你照顾好小静,她第一次参加宴会,你要看着她,别被旁人欺负了去。”
邹氏回头,沈宴秋正好能从她转动的角度看见陆青黛的侧颜。
远山如黛,柳眉轻蹙,美而艳。
面如美玉,神态轻恍,爱而怜。
了了一向是最为心善的娘子,她不会平白无故就要了别人性命。
沈宴秋不能让她平白无故的背上人命债。
他看过去的眼神自然不已,眼中透露的都是对陆青黛的关切和在意,就好似一颗心已经挂在了陆青黛的心头上。
邹氏和沈静都没能唤回他的眼神。
而跟他不一样的便是坐在另一头的谢渺然。
谢家只有他和谢渺音来了,他自然也听到了方才程诗说的话,可惜他没有正当理由替她说话。
他的眼神止步于陆青黛的衣角,甚至连头都不敢多侧几分。
明面之上不相见,余光暗处千万遍。
七皇子程穆环则是跟大多数人一样,眼神基本都放在程诗的身上,似乎想将人看个黑白分明出来。
程诗背后不少低声议论,“我之前就听我娘说了,宁德太妃这两个外孙女私底下不检点。”
“啊?什么不检点?这话可不能乱说……”
绿衣小娘子沐桃桃扯了扯同伴的衣角,她们两个坐在后头靠的很近,所以谈话也不大顾忌。
“听说那日程敏她中了药,竟在花丛间就和一侍卫行苟且之事…当时看见的人不多,宁德太妃又来的及时,那侍卫死了,后来她就被安排去国寺祈福了。”
“这等隐秘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沐桃桃微微惊愕,环顾了一眼四周,见大家的注意力好像都在歌舞身上,于是凑近了些。
她的小姐妹回道,“自然是听忠阳王府的嫡女儿讲的……她当时就在现场。”
“那也不过是程敏的事情,如何能牵扯到程诗身上?”
“程诗这几年没怎么出来赴宴,但我府里管家的大姑子的儿子是宁德太妃府里的账房先生,他说程诗在府里养了四五个面首呢……”
“真的?”
“还能有假?”她的小姐妹林园园点头,差点就要拍着胸膛保证了,“他大姑子的儿子可是在宁德太妃那做了五年的账房先生了。”
沐桃桃一脸被震惊到的样子,下意识就去看程诗程敏一眼。
见她们坐在位置上明显有些坐不住脚的样子,又看到陆青黛被兰茵兰芝扶着悄悄往外头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整个人的身子又往林园园那靠近了些。
“前些年陆二娘子在外的名声就不大好,说她朝三暮四不守妇道的,还有些说她…差点被人玩、玩到没命的……难不成就是她传出来的?”
这声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耳语了,沐桃桃是不相信世界上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的。
就算相像,怎么可能连性格和举止都一模一样。
所以她是坚定的认为如今的陆二娘子和之前的陆青黛是同一个人的。
林园园跟她的想法一致,于是拿着手帕轻声道:“后头的我未曾听过,但是前面那些说陆二娘子品行不端的十有八九就是程诗传出来的。”
这小娘子家家之间的八卦尚且可以称一句浅薄,那妇人之间的八卦尺度可就大上许多了。
命妇甲:“怎么程敏就回来了?这三年之期未满,怕是奔着陆家郎君来的吧?”
命妇乙:“想必就是的,也不知道她急这点时间作甚,这陆家郎君这些年不是只对她情有独钟吗?何必不满三年就回来,也不怕坏了祈福之名。”
命妇丙:“我瞧着袁姐姐不大喜欢程家两个娘子的样子,怕是不会想要程敏那个儿媳吧?”
命妇甲:“袁姐姐不喜欢又能怎么样,也没见着陆大郎君这些年和别人家的娘子打过照面,怕是心甘情愿的要接受程敏这个破鞋了。”
命妇乙:“?什么破鞋?你说清楚些…”
命妇甲:“瞧你那没出息的样,你以为宁德太妃为什么前几年为什么突然把程敏送到国寺祈福,为什么又管着程诗不让她出来?可不就是怕人传吗?”
命妇丙:“那怪不得她心急了……是我我也心急啊,毕竟不是什么清白人家的姑娘了,能找到陆大郎君这样的接盘也算是不错了。”
命妇甲微微摇头:“我瞧着悬,你看程诗今日得罪了陆二娘子,陆大郎君看程诗的眼神都快剜了她去,哪分了半点眼神给程敏啊……八成是没打算娶她,或者说他只想让程敏当个妾。”
命妇乙此时看向程诗的方向,见她起身被侍女扶着往外走,开口道,“哟,她怎么出去了?”
“小娘子家家的,怕是没听过这么多闲言碎语吧……谁叫她刚刚要去撞人家陆二娘子呢……那位娘子手段本事了得,可不是她想欺负就欺负的。”命妇丙笑笑,而后转移话题讲起其他的八卦来。
陆青黛在外透气,她只是被轻微的撞了撞,倒是不难受,只是装作一副很难受委屈的样子多少有些不适。
幸好,过去的十六年里她身体常常不适,所以懂得对身体上的痛苦熟记于心。
她就在清风苑外的不远处的回廊之下,兰茵兰芝站立在她身侧,她拿着手炉,静静地等待着。
果然不多时,她听见了脚步声。
她徐徐回身,面上还挂着得体的笑,她姿态闲散,像是看够了风景一般,对着怒目而视的程诗没有多大的情绪反应。
程诗这种沉不住气的性子,她早就知道她会来。
陆青黛站着没动,额间的发饰微微随风颤动,对着程诗道:“怎么,程娘子是觉得刚刚道歉的诚意不足,想着再给我好好道个歉?”
“你是故意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程诗走上前,磨了磨牙,看着陆青黛得意的表情心里头愈发的不满。
她方才还未想通,但是眼下看着这一张跟之前一模一样,她讨厌极了的脸,程诗难得的猜中了真相,“你没死?你回来了?我就说……太子表哥怎么可能刚见你一面就喜欢上你了。”
“原来是你没死啊。”
程诗眉头上扬,整个人说这话的时候满满的都是恶意和遗憾。
“你很失望?”
“我只是没想到,原来有一天你也会搞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程诗像是抓住了陆青黛什么把柄一样,整个人的笑有些诡异,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陆青黛,见她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刚刚抓住的把柄立刻就往外送。
“我是要推你,可是我压根就没有用力!”
“是你自己装成一副柔弱的样子,把自己伪装成受害者的样子,让他们把矛头对准我!”
“陆青黛!你明明知晓名声对女子是多重要的事情,你还故意为之,你就是为了毁掉我!”
“我不过是想推你一下而已!我甚至还没有成功!”
“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陆青黛情绪稳定,笑着看她发疯,红色蔻丹静静地剐蹭着手炉边缘,对程诗咄咄逼人的质问声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诗看着她这副样子就讨厌,恨不得立刻就看到她害怕惶恐,跪在地上俯首称臣的表情。
她再向前一步,似乎是想以此给自己壮壮胆。
“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个被京城好儿郎们争相喜爱的陆二娘子背地里也是这样的腌臜货色。刚刚他们都在议论我,训斥我,太子就差明目张胆的为你出头教训我了,沈家世子的眼神更是可怕……”
“你看到他们为你恼怒生气很高兴吧?可你把你的幸福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你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喜爱的啊?”
“你可是他们心目中的白月光啊,他们最是喜欢你善良纯真的样子了。”
“若是看到你为了对付我搞的一副惺惺作态的姿态,他们会怎么想?”
“陆青黛,你想害我的名声?我偏要拉着你一起。”
陆青黛真是不理解程诗为何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的手只是微微抬了抬,程诗就吓得立刻退后一步。
陆青黛笑着给程诗理了理肩上垂下来的发丝,“程诗,你真是蠢的天真。”
“首先,用没用力重要吗,你不是已经推了我吗?结果比过程重要。我才不管你委不委屈,我只要自己不委屈就好。”
她的语气淡淡的,不似程诗刚刚那样激昂,偏生一字一句的直直戳在程诗的肺管子里。
“其次,名声一事,到底是谁先毁谁的名声,还要我来告诉你吗?”陆青黛一只手托着手炉,一只手无聊的转着程诗的发丝,她说话的气势并不明显,没有凌厉的攻击性,只是如清风拂山岚一般,随性中带着酥酥麻麻的凉意。
“我不过是在明面上说了几句话,又未曾在背后乱言语,怎么就算害了你的名声呢?”
“最后,说什么我的幸福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你不先招惹我,我都懒得对付你。”
陆青黛叹了口气,将手收回来,看着手中的手炉,感受它传来的阵阵暖意。
“我知道你是想让我顾忌一下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免得对他们厌恶之后再遭你算计。可是我陆青黛让人喜爱从来不单单是因为善良纯真,就算我今日当着众宾客的面扇了你一巴掌,恶毒可恨的样子他们也会喜欢。”
“倒是你,一味心思的去琢磨他们喜欢的样子,不累吗?”
“你虽然没有郡主县主的品阶,为人有些刻薄可恶,性子也鲁莽急躁,看到好看的郎君就喜欢巴着上去,背地里还喜欢乱传我的谣言,但程诗,你可是宁德郡主的亲外孙女,她为保你和程敏有个好名声,在外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
“你要富贵有富贵,要尊荣也有尊荣,加上你长得不差,也还没做什么真正伤天害理的坏事,你不去好好享受生活,你来针对我有意思吗?”
“平平淡淡的富贵生活你不想要,非要闹个身败名裂跑去绞了头发当姑子才快活吗?”
陆青黛的红色蔻丹指甲微微勾起,放在自己唇边蹭了蹭,像是逗暴躁小狗一样的开口,“你怎么总是针对我啊?”
“莫不是喜欢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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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程诗是个暴躁的小女配,属于那种真伤天害理的事情干不出来,但是喜欢找些不痛快来膈应人恶心人的类型。
她姐程敏比较坏,程诗她以后应该也做不出什么特别反派的事来,毕竟人的胆子在那立着,比较从心。
不是洗白她,她的性子就是这样,会偶尔犯蠢被当枪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