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最后是下完了。
谢矜也停下了手中一切事情。
不过,屋外也响起了嬉戏打闹的声音。
是一群孩子。
谢矜有些意外,踏出门去,就见廊下有一红衣郎君,手握折扇抵下颚,耳上红玉随低笑轻摇,默默看着雪地中的孩子们追着一只红狐,眼泛柔意。
萧逐意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笑着上前,说道“谢军师,能在这碰见您,可真是撞了大运。”
谢矜并没有理会他的话,只看他心情不错的样子,问道“苏君清答应你了?”
萧逐意有些得意道“拜托,我的身家这么有诱惑力,他还不答应?
你这是在怀疑我的家产不够?还是怀疑我生钱能力不足?”
谢矜摇摇头,回道“并无怀疑,只是,你若加入,恐怕……身家不保。”
萧逐意听此,微微挑眉,有些疑惑,有些……不详的预感,他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矜轻笑一声,回道“日后见分晓。”
萧逐意瘪嘴不语,半晌之后,问道“诶,那连云十三城的寨子的事,你清楚吗?”
谢矜点了点头,说道“神威军……是吗?”
萧逐意点了点头,笑道“你家主公知道这事了,他正伤心呢?你不去安慰一下?”
谢矜有些不解地瞥向他,“主公是男子,何须像女子那般安慰?”
萧逐意眼珠微转,轻笑道“谁说男子不需要了?晋回江那糙汉还得大哭一场,让几个大男人去安慰呢。
你家主公怎么不可以了?”
谢矜沉默了,似乎有些犹豫,“不,苏君清并非如此脆弱之人,能让他大喜大悲之事,很少。”
“也希望没有。”
这话一落,让萧逐意的笑容都有些收敛,他默默看向那被孩童逮住的红狐,叹道“苏君清呐,还真是幸运。”
……
另一边,一位少年郎放下手中的书卷,有些嫌弃地看着远处不断打转的自己笨蛋哥哥,“你已经在那打转一个时辰了,你倘若有这个精力打转,何不帮我整理这些内务?苏寒清!!!”
庭中的少年被吓得一愣,有些惊慌失措,遂默默看向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干笑道“我这不是担心兄长那边嘛……”
苏琮有些无语,“兄长那边一早就来信了,说是平安。”
苏玦一听,惊喜不已,快速地跑到他跟前,笑道“兄长有没有受伤?”
“兄长那般人物,哪是那些凡人可伤,顶多受点轻伤。”苏琮神色微微自豪道。
苏玦见此,不禁轻笑,“也是。”
“话说回来,叔父他们也明天就要过来了,也是时候去找兄长他们了。”
苏琮点了点头,说道“我们这边也差不多结束了,官府换了新血,临走前,别忘了,把一些蛀虫杀了。”
苏玦拍拍胸脯,信誓旦旦,笑道“放心,下手绝对干净,我都干过好几回了。”
苏琮忽然沉思了一会,又补充道“世家那边怎么样?”
少年耸耸肩,无所谓道“还是老样子,一半接受,一半不接受,不过你放心,会像哥吩咐的那样,扶持一个符合我们要求的新任家主,架空的架空,杀的杀,赶的赶。”
“你说兄长也真是的,世家也该灭了,留着做什么?我天天做这事,都觉得有点无聊了,世家每天都是那几句话,台词都不带换的。”
苏琮笑道“兄长这是有自己的考量,而且,世家哪是想要灭就能灭完的?
不过,说实话,兄长这步棋,看似是与世家达成互利关系,实则是替换成能为我们所用之人。
我看,待时机一到,便是世家一刀贯穿之际。”
苏玦轻叹一声,无趣道“不懂你们这些玩政治,费脑,每天东算计、西算计的,不如我的阵法机弩。”
苏琮嫌弃地瞥他一眼,“所以有人说,我们是一文一武,你是蛮夫,蠢得要死。”
“苏凝暮,你一天不嘴贱,就浑身不舒服啊!”苏玦有些怒意地说道。
苏琮一听,冷笑一声,不甘示弱地看向他,嘲讽道“怎么?想打架啊?”
“来就来!谁怕谁!”
话落,庭中就多了打斗声和叫骂声。
而守在庭外的侍卫们又是一叹,接着娴熟地拿出家伙,摆在地上。
“来吧,这次大家是赌几个时辰打完?”
“根据我经历无数次的经验,我觉得要在上一次的时辰上,再加上一刻钟。”
“我同意。”
“不过话说回来,这是第几次了,谁还记得?”
有人翻开自己的随身携带的小册子,快速一览,总结道
“自主公不在明州到如今,两位已经打了将近上百场,理由各种不同均为奇葩,但至今皆为平手,尚未分出胜负。”
众人一听,沉思起来。
不愧是双生子,势均力敌。
……
另一边,行军途中的苏宁拿起水囊,仰头一饮,接着以袖拭水,将水囊扔给一旁的男子,说道“这离明州还有多远?”
夏恣将水囊盖好,心里估算了一下,“大约还要三四个时辰。”
苏宁听此,忽生几分感慨,坐在石上,看向那休息的将士们,笑道“三年啊,可真是晃眼一过,三个小崽子都成年了,当年跟我们一起南下打仗的弟兄们,也没剩多少了。”
夏恣笑着,有些慨然地点点头,“不过,说句实话,我最没想到的是……”
“跟我再一次领兵打仗?”苏宁挑眉轻笑。
夏恣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苏宁听言,不禁轻笑,顺手掐来身边的一根狗尾巴草,叼住,含糊道“时间,嗯……”
夏恣默默看向远处已然结上薄冰的小溪,清风拂衣,宁静悠长。
“可要补办那三小孩的成人礼?”
青年没说话,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夏恣似乎意识到什么,问“你这是……打算告诉他一些事了?”
苏宁敛眸,有些摆烂道“不知道。”
“我不知道这件事让她知道了,会不会出现一些不可挽回的事?”
“她啊,太重情了,况且……”
“兄长他也不愿告知完整的真相,我也仅仅是……知道一点而已。”
“可偏偏我啊……”
“最怕别人留有遗憾了,尤其是这种不明不白的。”
积雪缓缓滑落枝头,坠落在地上,发出厚重的声响,林中依旧传来时隐时现的笑闹声,惟有一阵凝霜的风,吹过两人沉默的衣袂。
冷俊的青年看着那无边的银装群山,冷不丁地开了口。
“苏子蕴,见到他们之后,记得收拾收拾自己,长辈架子都没了。”
苏宁神色一变,叼着的狗尾草险些掉落,阴沉着脸,低骂道。
“要你管!”
……
另一边,桓凌默默看着山底下的慕怀在下面默默干活,操练他人。
神色愈发不理解,愈发空洞呆滞。
他想要成为苏琼所说的样子,于是他找到了慕怀,想要观察他以此来解惑。
但他看了半天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十分疑惑。
但一旁的朗月却觉得他是个傻子,即使用了各种姿势、各种角度都没有看出来。
它甚至觉得它这头狼都比他像个人。
当然,拿筷子吃饭这个事,优雅归优雅,但还是损害它英勇威武的狼王形象,它才不会展示。
桓凌很郁闷。
他总觉得自己要是自己再不像个人,主公就有抛弃自己的嫌疑。
虽然,可能,但是,主公不会抛弃自己的可能性不大。
但他还是很不安。
他其实能感受到的,自己与苏琼他们的不同。
反正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种微妙的违和感。
虽然大家都挺好,对自己也很纵容,真的对自己像对待家人一样。
但这种微妙的违和感,依旧散不开。
他一直很苦恼。
但事实上,没人可以替他解答,也没人替他改变。
狼性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人性也该是他应该有的。
正确地说,苏琼想要的是他有自己的思考能力,这个能力并不是战略思维,而是人情世故的处理能力。
她想要桓凌成长,因为很难说,以后……谁先死。
虽然桓凌现在并未意识到,但在很长的一段岁月中,他渐渐知道……
苏琼,不是万能的。
他会老,会死,会离开自己。
这也是未来驻守北境的他,一直想要来京城的原因。
他想他们。
想大家在一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