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婆婆的手掐向自己人中之前,师湘终于回过神来。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避过眼前布满皱纹的手,有些尴尬道:
“多谢您……我无事,真的。”
老婆婆不赞同地看着他:“师郡守,还是让我给您掐掐吧……这癔症可不敢得上哟。”
师湘忙说:“我好了,我已经好了!”
他高声道:“多谢大家伙儿!我出门找……找友人叙旧,一时出神,麻烦大家了!”
百姓看看他,跟他大眼瞪小眼僵持了一会儿。
见他似乎真的已经活蹦乱跳、口齿清晰,这才缓缓散去。
师湘缓缓吐出一口气,站在原地苦笑了一声,这才又迈步向前。
越来越近了。
他看到分配给白马骑兵将领的居所隐隐亮着灯光。
他看到纸糊的窗后似乎有人在低头读书,那身姿挺拔又清瘦,像极了记忆里的他。
他看到那人漫不经心地抬手拢了拢头发,翻书的动作熟悉得令人忍不住落泪。
师湘的桃花眼渐渐盈满了温热的液体。
他的脚步顿在原地,就那样睁大着眼睛望着他,哪怕眼睛被风吹得酸痛也不愿意短暂闭眼。
——是他,是他。
他就在这里……真实的,触手可及的。
师湘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但……他狠狠咬向自己的舌尖。
很痛,非常痛。
在剧痛与满口甜腥中,他唇角病态地勾起,俊美的脸上粘着泪水,扭曲又可怖。
阿琮阿琮阿琮阿琮……
阿琮——
师湘的灵魂已经飞往十米外的屋内,与魂牵梦萦的那人依偎,肉体却在僵硬地迈步走向门内。
我的小阿琮……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真的死去了吗?还是说,这可怖的七年不过是一场噩梦,现在终于到了梦醒的时候……?
阿琮,我的小师弟,我的阿琮……
他的手抬起,轻柔地拢住了那人的身影。
我的阿琮……
*
亓官征端着新买来的冬柿子和冻梨子,高高兴兴往家走。
哎呀,不愧是张掖城!竟然还有这种好东西!可得带回去给仲珺尝尝!
他兴高采烈地走到门口,目光在触到一个赤红的身影时突然凝固。
——这人谁啊?
亓官征皱着鼻子打量这人僵硬的背影。
怎么瞅着这么神经?难不成是个疯子?
可他的衣服用料还挺讲究,谁家疯子会穿这么好……咦,仔细看看,这衣服挺好看哩,仲珺穿上也一定合适。
要不一会儿问问他是在哪家裁缝店买的?
嘿嘿,明天也给仲珺买一件!
亓官征美滋滋地开始走神。
但看到那人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往他跟仲珺的临时小家里走,他顿时没了这等闲情逸致,立刻快步走上去拦住那人。
“喂!你谁啊!怎么——额,你怎么哭了?”
亓官征气势汹汹的质问,在看到那人的满脸泪水时戛然而止。
师湘的目光凝聚在窗边人影之上,并未分给旁人一丝眼神。
亓官征双手端着一堆果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看到窗边诸葛琮时顿时了然。
“啊……我知道了。你是来找仲珺的?”
师湘眼珠缓缓转动,喃喃道:“仲珺……?你叫他仲珺……?”
浅红色的文气在他华服之上流动着、盘旋着。
亓官征感到莫名其妙,默默屏住呼吸往后退了两三步,回头唤道:
“仲珺……仲珺!有文士找你!”
“他竟然对我放文气!好吓人呀!”
诸葛琮微微侧耳,缓缓放下手中话本子,将窗子挑开,回应道:
“嗯,我知道了。”
师湘听到熟悉的声音,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泪水不由自主地流淌。
他张口想说些提前想好的、既体面又俏皮的、类似于“多年不见,我真的很想念阿琮,阿琮有没有想念我呀?”之类的话……
可那不争气的嗓子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梗住,紧紧地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低低地“啊”“啊”了两声,仿佛失声的狼狈雀鸟,哀哀地看向自己的主人。
诸葛琮抬眼看向故人。
——七年不见,师湘也老了。
那张总是张扬肆意,总是风流倜傥的脸狼狈异常,桃花眼失了神地呆滞地望着他,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浓的青黑。
那双潋滟着悲伤与激动的眼睛与诸葛琮黑瞳相接的瞬间,他脸上便条件反射似的露出个微笑。
可因为上半张脸依旧在哭泣,这笑容便显得不伦不类,滑稽得可笑。
……面对这个许久不见的师兄兼同僚,诸葛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片刻沉默。
最终,他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
他说:“师兄,好久不见。”
在朦胧的泪水中,师湘缓缓点头,沙哑道:
“好久……不见。”
“你过得——”如何?
“——师湘小人!你个(幽州最脏的脏话!!!)”
说时迟那时快,师湘话还没说完,便见到院中偏门猛然跃出一个矫健凌厉的身影,真可谓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如同天上降魔主,真乃人间太岁神……
一双沙包大的拳头,携带着万钧之力与层层杀意,直直揍向师湘的脸!
“你竟然还敢往我这里跑——速速给老子受死——”
时间仿佛被放慢了。
就好似电影的特效慢镜头,亓官征的嘴慢慢张大,柿子和梨子慢慢地从他的手中滚落,散落在空中。
“大——兄——手——下——留——人——”
他抬起了手,身体前倾着要去阻拦亓官拓的攻势。
可亓官拓丝毫不受外界干扰,面目狰狞如同在世修罗,恶狠狠地狞笑着奋力出拳。
“轰——”
有什么东西倒飞了出去,直直撞到院墙上。
诸葛琮缓缓睁大了眼睛。
印章:【……啊?】
【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