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物件,并无生命吗?我从次白要来那缺损之穗,其上痕迹可见剑气凛冽。
次白并非那般会为物件受伤至此之人,其中细节定然不曾全然告知于我,究竟发生何事?
或是,那一瞬,他曾见何物?
何况次白从不隐瞒于我,除非是极为不可确定之事,以至他亦不能信之,或是为极为重要之缘由。
他不曾瞒我,此事应为意外无疑,只是此次含糊其辞,虽是意外同时或许又有其他缘由。
但我不愿紧逼,他既愿以誓守护于我,我不愿他因此受任何伤害,已寻求护佑之法。
即使他有朝一日不得已而欺瞒我,我也不可接受他离我而去,若是要赎罪,便永远留在我身旁便好。
我轻抚断处,斜断穗中,按卦也不得结果,只能作罢,那疑惑仍停留于我心。
我平日忙碌,空闲时他又常陪于我身旁,编制穗便被搁置。
他愈发成长,而我亦然,无论儿时或是少年时,次白总稚气未脱,时常会因小事而无措,我却格外珍惜他那模样。
心弦拨动,仿佛回到年少时剑林旁,池畔徐徐微风拂过我与他之发丝,二者缠绕。
如同穗一般,细绳缠绕相接,便是我与他之联系,情感与记忆皆编织于其中。
不知为何,次白收下穗时,那略带曾经稚气神情,却使我思绪也一同归还那已然流逝岁月。
他会知晓我将要传达何种情感,那承载记忆之物不过是载体,我所珍视之人又何尝不知,既知,又怎会因一物而伤及自身?
那夜难眠,不过是他,于我太过重要。
星渐亮,如亮石点缀于天幕。
思绪回而我凝望他眸道:“白,思及那时,我也如你一般心感痛楚,你应了解我为何心痛。”
“并非对物,而是因你,与过往之易逝,前路之扑朔。”
即使运筹帷幄,且西国并非劲敌,但那暗者,躲藏于阴影中,才最为狡诈危险。
次白道:“王可放心,我必不会因此再令自身受伤。”
“我也不愿你因任何缘由受伤,即便是为我。”
“王,这是次白甘愿为之。”
我感到他因我话语有些紧绷,轻触他略微握紧之手,道:“我不过是随口之言,不必如此紧张。”
他叹气道:“次白私心愿王能多考虑自己,但王一向于国,于众生而虑,极为大义。”
我微微笑了,道:“白所言极是,他人能上谏我政之过,但唯独你如此为我考虑,仅谏樊以,而非谏君主。”
“次白,愿有朝一日我仅做樊以而非君主,你能伴我身旁,看花开花落,风起云涌。
那上清山景色宜人,闲来可于木室斟茶酌酒,撰写书册,饲山间小宠,清晨出而黄昏归,闲时可画些小画。”
“王之心愿必可实现。”次白之音温润,使我安心,但我知晓此话说起来容易,实则极难实现。
“愿你长伴于我身旁,为我心中至极重要之愿。方才那番话,我倒并不在意其能否实现。
父王于母后能互为依赖,不必我太过费心,而白之父母及兄长亦然。
你为我珍视之人,已伴于我身旁,但我心中仍有忧虑,世间并非太平,莫要使我遭受离别而心碎至极。”
次白只是注视着我,并未言语,在繁星之下,一切风起云涌被辉光掩盖,仿佛不过一个极为寻常之夜。
有时一些场景,当时道不过是寻常,后来想起,却觉如同一缕细线,牵动未来,但未来却又难以改变。
我无法忘怀这星夜,一切预示已不在言中,而我一向为执棋之人,却不过也是苍穹之下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
难眠之夜,闭目仅可养神,因五感敏锐,既可感周遭气流,又可闻远处之音,力若泉涌,使我忽略难忍痛楚。
这便是力量所致代价,我仅凡人之躯,却载神之记忆,纵使我不得尽然知晓浊以之忆,却能得神力。
凡人之躯不能承载此力,夜晚尤难压制,即便云霭,仍无缓解之法,更无论沧司。
沧司先得常司之忆,感此痛楚,却不动声色,分明为自小相识之伴,我竞对他一无所知。
不过我与他,倒并无不同。
痛楚可忍,宛如锤炼,如同脱胎换骨,沧司深不可测,而我又何尝不是?即便痛楚袭来,我仍可挥剑自如。
七日,不过转瞬即逝,由内应燃东地余粮,西国后备不足,纵使其不降,亦如困兽。
我军攻城勇猛,敌将冒进,悔而撤军已晚,受擒于次白,撤时退路暴露,使我方能深入。
云霭携医师疗愈众伤者,仍需增援,我方召回沧司及其亲信医师,协同治疗,将功补过。
“沧医长,许久不见,既往昔已说明,今日便不必我赘述召你缘由。”
他低头行礼道:“是。臣已准备就绪救助医师,待王差遣。”
“你先退下吧。”
这次我并非仅禁足沧司,同时削去他部分实权,尽管仍任用且职位不变,但已不如之前。
他此次之过,无论如何,不可轻易赦免,无论何因,亦无论他是否对我忠心,即便他是次白兄长。
虑医师与士兵劳累,便安排休憩与饮食改良,幸战前改良农事经贸之法卓有成效,国库尚且富足。
将士或医师或许可为名利、俸禄而就任,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而我同他们又有什么分别呢?
若我能不做这王,才能得自由,可如今却不得抛却这责任。
“云霭,军医辛苦,便由你鼓舞士气,奖赏宜得当。”
“谢王重用,云霭当竭力而为。”她已有将士之仪态,而不仅为医长。
“嗯。于泽可已清醒?”
“回王,医师方才报是。”
“多亏诸位。此刻便由云医长带我去见他。”
行至门口,我告知次白等候在外,便同云霭进入。
“于泽,你可认得我?”
他闭口不言。
“次卫尉,此为你手下败将于泽,戚叔之仇得报。”
于泽全身颤动,抬起眼。
我眼有冷色,道:“于泽,当年西国犯东国,戚容死于你手下,胜败本是常事,你可对那战问心无愧?”
“出剑。”我喝道,次白抽出长剑,凌泷冷光乍现,其上映出于泽恐惧之眼。
“不,我从无过错!”于泽虽言中反驳,却全身发抖。
“王,他意识已失。”云霭道。
“不过卑劣之败将,待战胜西国再将其带回,斩之而以儆效尤。”
“是。”
我敛目,为何次白之剑气与我记忆中有所出入?尽管实力增长乃岁月之洗礼。
如同我如今与过去之分别,知晓之事越多,能力同责任一同增加。
“次白,你运此剑愈发熟练,即使出剑亦能震荡敌军,使其神失,可是战中有所得?”
“回王,许是如此,方得顿悟而成。”
我心思许是我多虑,经历诸多,有所顿悟乃应该之事。
“你也莫要太过劳累,若感疲惫亦需休憩,大关虽破,行军仍未止。”
“王请放心,臣不曾私下疲于练习,仍是每日晨起例行修习,且破敌用王之巧术,可谓顺利。”
我道:“不必妄自菲薄,你用兵可称为精妙绝伦,虽为青年才俊却不输成将军,谋略可供借鉴,应当褒奖。”
“谢王赏识。”次白于众人面前过于一本正经,若不是我见他耳根微微泛红,也要以为他宠辱不惊,毫无波澜。
我心中愉悦却不显露,微勾唇角,次白虽变得稳重,仍是当年对我月下告别之人,会因我而羞赧。
倒是沧司,我倒真难见他有何情感流露于表面,虽他与次白为兄弟,性格倒是相差甚远。
思及此,我心又沉下,沧司对前世又是作何感想?是同我一般,将其作为散去过往,仅供布棋以应对。
还是仍要将自己当做逝去之神之延展,实现亡神之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