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女子对镜梳妆，光透纸窗，留暖光之影，浮光细碎微动，与树枝投射于室内光影相伴，微尘漂浮，十分安静。
“老狐，何苦梳妆，如今样貌平平，我倒难认。”
“如何？休要聒噪。”
“哎呀，老狐，为人否？不过妖也，灵语且忘，言辞过雅，如遭夺舍。
你仍心悦那神否？速矣，移情别恋，竞悦凡人！那神早亡，转世凡人，样貌肖矣，终非那亡去之神矣，愚哉！
啧啧啧，久未见，仍爱美人，昔救你者为双神，怎不悦另神？
悟哉！你喜拆姻缘，故如此，怪哉，怎不用出神入化之术，使其心悦于你？”
女子斜睨桌上一眼，不予理睬。
“哟，无视我否？多年未见，不与小爷道两句？久矣，竟连胎言皆忘，哈哈哈……”
“住嘴，蠢鸟，此虽月圆之夜，灵稀少，不可久供你化形，若你欲速回那珠，大可消耗一番。”
“小爷可非鸟，为天地独有之画灵。”
“画灵？若非我，早成灰烬，如今形亡，除我无人见，实体无，仅可居于灵珠。”
女子提五彩小凤羽毛，纤细至极，流光溢彩，堪称美丽。
“嘶，痛痛痛，老狐，心狠矣！久未见了，不曾思小爷我，拔小爷羽，恶哉！”
她扔羽，神色冰冷，见此凤大怒而拾羽归于翼。
“狐虚伪哉！每与樊以相谈，非这般模样，狐悦者究竟为神，或这凡人？甚肖狐父。”
“年岁同我一般，竞称己小爷，羞否？你本命悬一线，因我暂留一命，于你乃为恩人，你却不怀感激，当用何态度对你？勿提那狐，我无爹娘。”
“我称己又不碍你，休要嗤笑。往事不提也罢，狐忘交易否？若非我与狐交易，你必不救我，恩者不求回报，狐非如此，谈何恩人。
狐狡哉，引我入翁，否则小爷哪着狐道！小爷虽暂弱，但羽实为美，相貌堂堂，究竟那不如你意？我方才端详，你这妖身竞舍，难怪容貌平凡。
狐实在愚矣，为何舍妖身？曾容貌熠丽而能亦强，可叹！小爷心善，今狐貌凡，寿亦短，无人悦，我可屈己与狐同修，如何？”
女子闻此，不怒反笑。
“呵呵，贻笑大方。我失妖身，你亦无多岁可活。我妖力强又有艳丽之容，你悦我为理所应当，自然痴梦与我同修。
反观你自大而弱，空有其表，不识好歹，虽为灵，尚不如妖，令妖嗤笑，有何可悦？
你问我为何悦神，你尚知有偿而救为易物非予恩，她救我却非求回报，况容丽而强，我便是有万般理由可悦她，而非一自大狂妄之灵。
若非有感，我自不会出山，不悔。狐族虽亡矣，痴者仍生而不断，我心生厌恶，如你这灵一般，痴傻至极，简直无趣。
自我出山，所得多矣，绝非你等可知，即便寿短矣，又如何？神于我为云，我只得见她那一面。
王不同，如今我与她皆凡人，我自有报恩之意，愚鸟何知？何况其品行之洁，仅愚者笑她凡人。”
凤欲驳却止，长吁短叹。
“老狐之言刻毒，我知矣。你道报恩，我且将信将疑。她如今可非那神，你不惧她使你为邪事，将令你遭天谴。”
女子一笑道：“呵，她不会令我为邪事，我可笃定，凡人分明有私欲，我知她私欲为心上人，但她心性过正，仅会与邪相抗。”
“老狐，若她不可克那私欲又如何？你当真还会帮她？”
“不然如何？若非神，我早便死去，报以此有何不可？救我之命，我命便为她所有。她有私欲，我亦有私欲，我可伴她。”
凤之态萎靡，垂羽，羽毛蜷。
“真不曾想，你这狐见族群灭绝，尚且心无波澜，却对恩人可奉所有，又遵报恩之意，即便转世同前世实则不同。”
女子道：“你非我，安知我为何如此？若同我一般陷于无光沼泽，从不曾见光或暖意，本无生之志，忽得救济，胜过暖阳之光。
那同转世，又有何分别？曾陷黑暗，绝望至极，后蒙恩可感山水灵气，已判若两狐，那灵语，忘去又如何。
你若亡，便再无灵同我以灵语相谈，亦无知我过往者，往事将烟消云散，我又成凡人，仿佛新生，度余生又有何不可？
何况为妖，也终有一日归于尘土，不过早晚之事而已，我活于世，只求安然，即便短矣，有如烟火，妖岁再长，如嚼蜡般无趣。
念你虽愚不坏，所为之事皆笑料，罢了，且忍你些时日。”
“老狐，不曾想你还有此等心性，言也不无道理，不过小爷虽比不过你那神，也非你口中那般愚，都不过因你因情偏私。
小爷也活够矣，归尘便归尘，不许再嘲小爷贪生怕死。”
女子并不领情道：“我不曾胡说，你本就贪生怕死，故生绚丽有毒之相以避敌者，你天性便如此。”
凤怒而道：“小爷羽翼绚丽，绝非你口中有毒，老狐实在刻毒。”
她站起身，抚面道：“不过你所言也无过，这容颜着实平凡，先前诸多不适应。”
“狐既研咒术，何不习回妖身之法？得妖力可助恩人，又可复美貌。”
“你果真是贪生怕死，我所言不差，你以为那妖身想舍便舍，想回便回，实在天真。”
“云医长，李医师求见。”外有侍者传道。
“请他稍候片刻。”她道。
“你手下可知你所谓玄术，实则为咒术？”凤言。
“这本就无伤大雅，毕竟术之名，不过一称呼罢了。”
“当真如此？我虽不研诸术，却也知玄术更究山水之气，所用之物多为草木，而咒术则用虫毒奇兽之物，甚可涉阴物，招致鬼魅。”
“你所知不少，其实不仅如此，但此二术皆有幻，无谓好坏之分，不过若是以人间常理论，咒涉妖魔，当为不佳。”
片刻后，她将那珠置于袖中，往会客处。
“久等，李医师特此求见，是为何事？”
“云医长，卑职惭愧，这册不知从何编纂而起，卑职已遵云医长所示，却难收录诸术。”
“无怪你，确为难事，我虽将此任交你，却并未令你速成之意，你若是有空，可先观我荐那几本医籍。”
医者告退，女子归于室。
“老狐，你习性一贯不曾变，让我见此，是何用意不妨直言，我倒不知，仅凡人又将如何编纂术之籍，实在强人所难。
况此事本为你之任，你当是喜得闲时，推予下属，劳人不浅而独享悠哉，实在狡诈。”
“无何用意，只因忽忆一事，欲探你有印象否。”
“哼，狐之意昭然若揭，凡人不成，便要我为你撰这册，休要哄骗于我。”
她一笑，徒生百般风情，与清秀之貌并不相配。
“既然知我意，从之即可，我尚未故去，那契便仍在，智者自知当如何。”
凤叹，自珠离，而入册，翻册又脱离。
“以为狐善心生，未曾想只因奴役小爷，少年无知方落狐爪中，狐要我如何，小爷遵便是。
樊以真命你撰此书？约莫只笼统嘱你整籍而已，非撰术籍，编撰费功，何须如此。”
“愚者何知？撰籍之事，乃一举多得，否则我怎费心至此，李毅为我手下，权衡再三，虽誓效忠，不过为名誉，又对我诸术不甚了解。
我遣他编撰此术，他因而敛诸术，习玄卦，方得知术之玄妙及难处更甚于医药之法，撰籍更难于医书。
由此亲历，轻视之心消，我只需点拨他一二，他可由衷敬服于我，若仅漫阅群书而不投思于其中，则难深知奥义。
如今他虽仍未具编撰之能，已不乏耗费心神于其中，其心性有韧，虽资质非极，尚可锻之，如此即便无撰此籍之力，可胜任易于此务者，编撰他术。
何况我既就任以玄术闻名，同那沧司平齐，他所管医者撰籍速而精，若我行术而不可效法，即便王赏识，不可立威于众人。
至于为何使你，此籍即便如今不能完工，若是赠添有益之术，我献于王，也可有凭倚，否则你以为当年那沧司考核严厉，我如何进得营中，又得王赏识？”
“老狐，你习这人间权谋之术速矣，小爷不曾想你入世前淡泊，如今所虑周到，心细如发，既然你习诸物速，为何不亲自编撰？”
“若我可躬行，自愿如此，你以为那沧司为寻常人等？
呵，愚者自然不知，那沧司无论行何事，皆滴水不漏，且学力极强，而研新药及医术之能，实在过人至极，不似凡人。
我同他平齐，若非有所建树，怎得如今位置，东国最论功而为，王用人才更精，平日若非救人，我便钻研诸术，或修人间交际之道，岂是你以为悠哉？
与他竞，我倒不觉疲乏，我虽如今凡人之躯，好歹也为妖，速不输于沧司，每有所成，则蒙褒奖。
不过我愈是与他相竞，愈发奇他所能，观他笔下，亦有所得，尤其锻手下医师，又使下属信服之能。”
凤作思索状，止于桌。
“三神已陨，而你曾见其二皆转世，沧司莫非为那其三转世？可惜你妖身已失，仅因蒙那神所救，故可知她所在，其余则无探查之力。”
女子道：“你所言不无道理，我早疑沧司便为那其三，仅难确认，上界不仅三神，亦有尊者，妖力有限，事难知。
若为神转世，我必然不及他，你为灵尚可强于凡人，沧司虽强，其下属仍不及他，今夜月圆，你且将力储足，莫贪休憩。”
“小爷晓得，非何难事，只觉烦闷，老狐于他人前可靠乖巧，小爷前却原形毕露，以契束我，令我不得已而为，狐卑劣哉！”
女子抚唇一笑道：“呵，狐有千面哉，如鸟有千羽，愚鸟首日闻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