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么不动手?”
景炆伸手扫开面前栏杆上的雪,俯身趴在上面,抬头望着檐上垂下的一小片鲜红衣角。
如果不是这红和游廊的红有些类似,单凭这垂下来的一角,玄印也不至于经过好几次都没发觉。
我就说玄印不能从军吧。
景炆心想。
不然以玄印这看不出衣角也分不清雪和人的眼神,夜战就得是睁眼瞎。
景炆:我可是第一眼就看见了的。
所以他站在这儿吹冷风,就是为了给葳蕤打掩护。
穿着鲜红藏袍的少年闭目躺在屋檐上,任纷纷扬扬的雪落了他满身。
也落在他玉白的脸和雪白的长发上。
他面容平和而冷漠,在无止歇的大雪中透出一股非人感,如果不是口鼻处呼出的白雾,几乎像是一尊精致的玉像。
偏偏这玉像又裹在火一般的红衣中,于是这玉像又多了一分烈火加身不为所动的坚定。
极致的的冷与暖,漠然与热烈,几乎要碰撞出几分神性。
只是神性少年一张口就破了功。
葳蕤语气有几分慵懒,好像天上落的不是冰冷的雪,而是柔软的棉絮,他要在这天赠与的锦被中睡上一觉似的。
“因为比起戳他,我得先躲他一会儿。”
景炆“啊?”了一声。
“躲他?”景炆调笑,“难不成你真的怕那本书吗?”
“你不怕吗?”葳蕤眼都没睁,打了个哈欠,“他给我出的那道题都标了出处了……”
“浑天院……”
葳蕤念了一遍这三个字,接着又冷笑一声。
“我一介武夫,补个东序数算,何德何能用上堂堂浑天院的特级教材啊?”
“玄大少爷未免太抬举我了。”
景炆幸灾乐祸:“哎呀,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玄印呢?”
“人家玄大少爷觉得你是天纵奇才,爱才心起才给你上难度的嘛!”
语气倒是阴阳怪气,至于阴阳怪气的是谁就不好说了。
葳蕤“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了一句“谁要他做多事”,就不再说话了。
景炆还想说什么,紧接着就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玄印第五次来到了游廊。
听见脚步声逐渐靠近,在几步之遥停下,景炆不着痕迹地挑挑眉。
葳蕤的耳朵是真的灵啊……
还躺在屋檐上吹着雪风呢,都比自己还早听见来人。
真不愧是燕将军口中近些年最好的苗子。
葳·最好的苗子·蕤半睁开一只眼,瞟了一眼焦点列表里显示的【玄印 距离 10.4尺】,唇角微勾,笑而不语。
pVp玩家顺手加焦点很奇怪吗?一点儿都不奇怪好吧。
屋檐上和屋檐下的人都没说话。
玄印到底是憋不住了。
“你真没看见葳蕤?”玄印不死心地问景炆,“我找他有正事。”
从开学那天,因为被三叔婆安排到了隔壁班而迟了一节课才认识葳蕤起,在和葳蕤来往这一点上,他好像一直比景炆慢了一步。
慢了这一步就好像一直慢了一步。
当天中午结盟的时候玄印也发觉了,比起自己,葳蕤就是更相信景炆。
后来很多事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不说葳蕤给景炆带早点,景炆给葳蕤打掩护签出入条,景炆帮葳蕤填时文经济征史三科的免修申请表,两人躲在风纪委员的办公室开小灶,组合技把彼此从风纪委员的工作里解脱出来独留玄印一个人当社畜……这些学校里的事情。
据说休沐的时候景炆还会去溶月坞找葳蕤玩。
玄印甚至还是后来从去屏家玩了回来的玄玉口中知道的!
玄印:我都说了我被排挤了你们还不信。
景炆:不管你信不信,但我们真的没在这几点上排挤你。
景炆:因为我们排挤的是别的点:)
葳蕤:。
葳蕤:你好像隔壁那个小日子过得还不错的女高。
总之玄·女高·印不相信今天景炆真的没和葳蕤见面。
搞不好这人还在帮葳蕤打掩护呢!
景炆毫不心虚:“真没看见。”他本人。
我确实没看见他嘛。
看见他的衣服,但没看见人,当然不能算看见啦。
玄印将信将疑地走了,一边走一边猛回头,以期看到什么破绽。
景炆却始终用波澜不惊的微笑对着他。
玄印觉得有点不对,但不知道哪里不对。
事实上,如果玄印在命途上走得更远一点,那么命途就会给他答案。
比如命途会印证景炆言之凿凿说的的确都是实话,但不是这实话并不完整,也不确凿。
刻意云山雾罩,罩的就是真相。
或者玄印早几年选修一下时文的文学方向,那么文学也会给他答案。
比如“看见”除了日常用法的见面外,更字面的意思是用眼睛看。
眼睛没看见,不代表真的没交流。会面,也不一定需要眼睛。
再或者玄印对身边的东西稍作记忆,那么记忆也会给他答案。
比如景炆手里抱着的那个银手炉,芙蓉纹精细华丽,而葳蕤随身有一块芙蓉纹的银壳怀表。
两件银制品上的芙蓉花瓣都叠着层层的水纹,显然同出一源,都是水家的旧物。
但是很遗憾,玄印既在命途上是个纯粹的新丁,时文也偏向公文写作,更是钟鸣鼎食,对身边事物一概不放在心里。
所以玄印第五次和真相擦肩而过。
确定玄印走了,景炆才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真的就只躲补习?”景炆望着玄印离开的方向。
葳蕤懒洋洋:“为什么这么问?”
“我不觉得一个补习值得玄印这么执着。”
手炉被风吹得表面发凉了,景炆把它往袖子里揣了揣。
“往日他找个两圈就回办公室了,今天他足足转了五圈。”
景炆把手也往袖口一塞,摆出一个农民揣,只是道袍宽大的袖口掩住了他的手腕,仿佛在行大礼。
“他看起来甚至要转第六圈了,”景炆咋舌,“我感觉今天回去他要腿疼。”
“这么拼,看起来所图不小啊。”
葳蕤“嗯”了一声。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他想给我送一份请柬。”
景炆歪头:“请柬?”
“对,请柬。”
葳蕤翻了个身,景炆听见屋檐上积雪被挤压的声音。
“一份他们玄家冬至祭祖的请柬。”
“哈?”
景炆头上的问号几乎要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他们家祭祖,和你没关系吧。”
葳蕤沉默了一会儿。
“和我没关系,但和我姐有点关系,也就能强行和我有点关系了。”
“今天早上,我姐收到了玄家的请柬。”
“上面写着——”
葳蕤拉长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厌烦。
“诚邀玄家嫡系二十九代外嗣孙,水间小姐,归族参与冬至祭祖大典。”
“注——”
“可携家眷。”
景炆被逗笑了。
“他们明明可以直接写你的名字,却非要写一笔家眷,真有意思。”
葳蕤也笑了一下。
“这还没完呢。”
“落款的那个名字,我姐回忆了一下,告诉我……”
“是玄印的三叔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