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泽州城城东的怡香园灯火璀璨,亮若白昼。
朱红色的大门前,两盏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像是两只热情的眼睛,招揽着过往的行人。
门上的雕花精致细腻,龙凤呈祥的图案在灯光下栩栩如生,彰显出这里的奢华。
踏入怡香园,一股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院子里,青石板路蜿蜒曲折,路旁的花草在夜色中摇曳生姿,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也为这风月场所增添了几分雅致。
正中央是一座小巧的假山,假山上流水潺潺,那清澈的水流在月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落入下方的小池中,溅起朵朵水花,发出清脆的声响,似在为这园中的欢声笑语伴奏。
周围的回廊雕梁画栋,红色的柱子上绘着各种艳丽的图案,或为才子佳人,或为花鸟鱼虫。
回廊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精美的画卷,多是描绘男女情爱的内容,为这园子增添了几分暧昧的氛围。
各个厢房的门窗都透着或明或暗的灯光,从里面传出阵阵欢声笑语、丝竹管弦之声。
窗户上糊着的薄纱,映出屋内模糊的身影,或坐或立,似在饮酒作乐,又似在打情骂俏。
怡香园二楼东北角的一间厢房内,一位满身贵气的中年男人正悠然自得地品着茶,聆听着乐曲。
他便是范村的范永年。
只见下首有两位美貌的姑娘,一位轻抚琴弦,一位吹奏洞箫,那悠扬的乐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仙乐。
范永年一边听着,一边在自己腿上轻轻打着节拍,沉浸在这美妙的氛围之中。
自上次在范村不远处的空村子里见过周云一面后,范永年便销声匿迹。
此前,他们派往泽州的暗探被周云一网打尽,这使得这些大家族在泽州的势力大受折损,对泽州城内发生的事情,他们如今是一知半解,仿若盲人摸象,难以查探到具体情形。
此次,范永年来到泽州,一是为了重新部署力量,二则是打算寻觅良机,除掉周云这个屡屡与他们作对、杀了他们众多手下的小军头。
范永年这些大家族之人,起初只是想着拉拢周云这个颇具潜力的小军头,为自家增强实力,进而巩固他们在满清主子面前的话语权。
彼时,满清已然入关,占据了北京城,定鼎天下之势已如板上钉钉。
作为在满清入关前便追随左右的从龙之臣,他们也到了该接受封赏的时候。
只是,这封赏并非只看曾经的功劳,还得考量他们当下所拥有的力量。
可周云就如那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对他们这些人满怀敌意,这便让他们心生杀意。
只是如今他们在泽州城的力量已损失惨重,要除掉手握兵权的周云,又谈何容易。
正当范永年一边欣赏着小曲,一边在心中盘算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在这种风月场所,争风吃醋之事本就屡见不鲜,范永年并未在意,他深信过不了多久,自会有人出面平息。
可谁知,那喧闹声不但没有丝毫平息的迹象,反而愈发嘈杂,且逐渐往二楼蔓延,离自己的房间越来越近。
他的思路被这喧闹声打断,赏曲的兴致也荡然无存,便让两位唱曲的姑娘停了下来。
就在此时,房门“砰”的一声被人猛地撞开,一个年轻人闯了进来,身后跟着妓院管事的龟公和老鸨。
那年轻人满脸凶相,眼神中透着目空一切的张狂,他指着两位姑娘,转身怒视老鸨,气势汹汹地质问道:“老鸨子,你不是说这琴萧双绝身体不舒服不见客吗?这算怎么回事?她们这不是在见客吗?嗯?”
老鸨支支吾吾,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慌张地说着:“这……这,王公子,这……”。
在这行里,老鸨说姑娘不方便,那便是表明姑娘确实有状况或者正在接待其他客人,这是众人皆知的规矩。
可这王家少爷王小天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他才不管这些规矩,只要是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弄到手,哪管对方是谁。
在泽州这一亩三分地上,他王家权势滔天,无人敢惹,这便养成了他这无法无天的纨绔性子。
前两天,他在这怡香园刚结识了这两位会弹琴吹箫的姑娘,那美妙的乐声和姑娘的风姿让他仿佛找到了翩翩公子的潇洒感觉。
今日一来,却听闻这两个姑娘不方便见客,他哪肯相信?一个姑娘不方便也就罢了,两个姑娘同时不方便?
他认定是有人在和他作对,抢他的“玩具”,这让他如何能忍?
于是,他气势汹汹地一间间房门推开寻找,最终找到了范永年所在的房间。
此时,王小天看到两个姑娘正在这里,更是怒不可遏,一口浓痰就朝老鸨脸上吐去,接着又狠狠地踢了她两脚。
老鸨被吐了一脸污秽,却连擦都不敢擦,被踢了也只是默默忍受,不敢有丝毫反抗。
毕竟,人家老爹可是实力强悍的王老爷。
范永年看着眼前这一幕,并未觉得有何过分之处,相反,他倒是颇为欣赏王小天这嚣张的做派,觉得有他们这些大家族后辈子侄的风范。
王小天骂完妓院老鸨一干人后,又将目光转向坐在那里纹丝未动的范永年,正欲开口大骂,甚至想冲上去赏他几个耳光。
不过,他到底还是继承了他老爹的几分精明,眼光极为毒辣。
他见此人衣着华丽非凡,气质高贵典雅,微笑之中隐隐透出上位者的威严,而且坐姿稳如泰山,面对眼前的混乱局面镇定自若。
他心想,若是个没实力的人,听到他王家公子少爷的名头,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此人这番表现,必定是有着绝对的自信。
没错,这自信定是源于身后强大的势力和自身的雄厚实力。
想到这里,他立刻转变了口气,恭敬地问道:“这位怎么称呼?打扰阁下了,王小天实在抱歉。”
范永年眼中精光一闪,心中暗赞这小子眼光毒、反应快,是个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
他微笑着说道:“不敢称阁下,鄙人姓范,实则是范某打扰了王公子,还请恕罪!”
王小天心中一凛,姓范?难道是介休范家?那可是山西的巨鳄,自己这王家不过是泽州的土霸王,和人家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赶忙起身行礼:“小可王小天拜见范爷,家父王恭仁。”
“哦……?你是王知州家的小子?嗯!有老王的气势。”范永年语气平淡地说道。
“范爷过奖,小可冲撞了范爷,实在该死,请容许小可重新摆宴向范爷敬酒赔罪。”
范永年眼中精光连连,他看出这小子并非纯粹的纨绔子弟,还颇有几分机灵劲儿,而自己这边正需要一个当地的地头蛇来了解情况。
他故作沉思片刻后说道:“范某初来贵地,也想结识如王公子这般的少年才俊,请!”
王小天马上吩咐老鸨去准备饭食酒菜。
那老鸨和几个龟奴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答应后便下去准备了。
就这样,两个奸诈阴狠之徒在这怡香园内把酒言欢,相谈甚欢。
说着说着,话题便聊到了泽州知州周云身上。
话语间,王小天对周云满是不忿之情,甚至隐隐透露出他的父亲王恭仁对周云也是极为不满。
范永年听闻,眼前一亮,看来这王家和周云是对立面,甚至还有仇怨。
如此一来,酒宴的气氛愈发好了。
范永年趁机提出想见一见其父王恭仁,王小天毫不犹豫地满口答应。
两人酒足饭饱后,便一同前往大阳镇的铁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