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夹击,左右为难。
屈於菟控制县城两日后,后方大队人马到达,合兵一处。
军队就是自信,刀剑就是底气。
屈於菟硬拉着景观和他叔父,展开了一场小型阅兵,以示双方友好。
随后,他掺进去一部分人,又将降军的序列打乱,就这样操练了一天。
翌日,留下五百人,控制后路,大军则离开夏丘县,向蕲县方向挺进。
他们军容整齐,部伍森严,连行列间的闲言碎语都少了很多,能打胜仗,就会得到人心的汇聚。
他们不再隐藏身形,将兵马排列开来,大大方方的,用堂皇大势向景翎的叛军大营,碾压而去。但如果细看,会发现他们的装束与过去有些许不同。
屈於菟离开夏丘县的时候,景驹得到了陈县使者传来的,屈於菟向东进兵的消息,哈哈一笑,仿佛“尽在掌握”。
“屈氏这个年轻人终归是经验不足,如果是我,就走水路,突袭徐县。”
“家主神机妙算,运筹帷幄之中,便可决胜于千里之外,妙极,妙极!”幕僚捋着胡须大笑捧哏。
“哈哈哈,跟观儿传令,泗水郡的事情,可能也就是消耗一下秦廷了,若事不可为,可以尽早撤出,莫将自己折在了里面。”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景驹虽然骄傲自大,但脑子还是比较清楚的,随着大规模粮食与军队同时入场,这里不太可能闹腾出更大的动静了,至多明年还有几次千人规模的叛乱。
“诺,家主之敏锐,吾不及也,仆这就去传话给公子。”
幕僚退下,景驹手指拍打着桌子,前段时间郡城宣布了明年免除人头税、续停劳役的事情,留县当然也收到了。
但这个消息里面真正让他留意的,是韩国宗室后裔——韩夫人,为皇帝诞下了儿子。
“嘭!”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怒拍一下椅子,自秦始皇清剿昌平君以来,楚人在秦国朝堂中的影响力便一落千丈,甚至完全收不到任何信息。
“秦楚世代联姻,我们是什么时候失去这股力量的?秦君的后宫,居然没有楚系的声音。”景驹的思维胡乱飘荡,陷入了陈年往事中。
“哪来的上万大军?!”景翎睚眦欲裂,从椅子上蹦起来,装不下去了,吼道:“他们不就三五千人吗?”
最近,他在营地没什么事,就顾着巩固龟壳、数粮食了,今天后面的哨探回报,景观领了上万行列整齐的军队,在向己方逼近。
此刻的他们,既不是主仆,也不一定是盟友,而是互相猜疑又互相依靠的可怜虫。
“咳。”景翎清清嗓子,自己派出去的人手还没有什么成果,只是抢了不少粮食,此时与景氏主家硬顶,恐怕讨不了好,对呀,反正没撕破脸,自己怕什么。
想到这里,他道:“派使者,去他们军中慰问一下,询问来此何事,可否帮忙攻城。”
他选择了极不要脸的打蛇随上棍,反正自己有坚寨防御,怕什么,他们不能真的打自己吧,好歹算半个盟友。
使者进入大营,他被直接拉到了主帐,一路上步履匆匆,什么都没看清。
抬头,只见景氏主家嫡子景观坐于上位,旁边站着他的叔父和一个不知名的楚地男子。
“参见景家贵人,我家大将军叫我询问,贵部所来何事,另外,可否帮忙进攻蕲县。”使者面不改色的说完,脸皮挺厚。
景观笑了笑,道:“蕲县是你们大将军选定的猎物,我就不插手了。”
他先回绝,随后道:“我们得到了本家援助,加上本就有的,如今得兵七千,感觉不必待在夏丘了,便征集了一部分民夫,来前方看看。”
他又道:“既然大将军在这儿,我们明日掉头去往他处便是。当然,今天还是要在这里休息一晚的,士卒疲惫,不可久行。况且你我两个大营,可以互为唇齿,相互依靠 ,今夜也能安心一些。”
使者点点头,拒绝是理所当然的嘛,他道:“请便,那我便如此回报大将军?”
“嗯。”景观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今夜大将军如果无事,可以来我军中参加宴请,咱们也需要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了。”
“诺。”使者退去。
屈於菟军中士卒被严格约束,表层服饰、旗帜也换成了楚军的颜色、模样,而且屈於菟手下,本来就有五千从老家带来的楚人,这简直就是本色出演。
使者走过,毫无破绽。
屈於菟看着使者离去,他意图用开会的办法,不费一兵一卒的干掉逆贼。
“他就这么说的?”景翎暗爽,曾经的主人,现在将他视为平等的地位了啊。
“是的大将军。”
“嗯……你再跑一趟,这样回他,我军中有粮有肉,寨子工事完备。”
“大兄所部士卒虽然精良,却也是刚刚到此,军中想必没有什么可供玩乐的东西。如果有意,可否赏光来弟弟这里,我也算半个东道主嘛。”
看似谦逊,实则充满警惕,景翎倒没有怀疑那是秦人,但他感觉主家有可能杀了他,然后兼并部众。
他用脚指头想,都觉得这个概率简直有99%,不能去,千万不能去。
使者前来回话。
屈於菟无奈,景观正要答应,叔父却冷漠、暴躁的说道:“什么远道而来,恐怕是你家主人心中有鬼吧,这点信任都没有,还开什么宴会!滚!”
“叔父…”景观有些愣。
使者认识这个人,他知道这个老头也是管事儿的,眼下主位那位也没有明确表态,他只能拱拱手,憋着一股怒气回了营地。
待人走后,叔父道:“启用暗手吧。”
屈於菟侧目,景观道:“那几人应该已经被调离了吧。”
“有可能,但那个贱仆总不能完全不信任他们吧,主家人不可信,单靠后面笼络的这些人,这么短的时间,就可信了?那些人应该还掌握着一定的权利,不需要他们袭杀景翎,制造营啸就够了。”
屈於菟暗暗心惊,这批人真狗啊,他还想着只能强攻或者夜袭来着。
“您怎么看?”景观叔父问道。
“可行,我配合。”屈於菟选择了信任,他除了不让二人离开自己身旁外,其他时间都很信任。
待景翎这边发完火,砸完东西,甚至来了一发后,景观这边的使者来了。
“他来干什么?”景翎很是生气,从被子里坐起身子,现在都三更半夜了,来干嘛?
“来人想代表景观向您致以歉意,先前对咱们使者说的话不是景观本人的意思,同时他答应了,景观本人可以来您军中一叙。”
景翎想了想,可能是理智占了上风,也可能是过往的习惯让他不敢违逆,他最后道:“行吧,现在吗?”
“是的,他说那边还没有入睡,能今夜最好。”
“嗯,来人,服侍本将军穿衣。”
景观使者等了半天,可能是无聊,用一片树叶吹着家乡小调,右脚打着节拍,等待着景翎的回话。
近侍走过来,道:“我家大将军同意了,我送您出去吧。”
“好。”他应了一声,继续吹奏着楚地歌谣,在这静谧的夜空中,它传得很远很远。
到了营门,他才停下,转身拱手道:“多谢,某这就走了。”
“嗯,君吹奏的歌谣我有点熟悉啊,方便说下是什么吗?”
“哈哈哈,这是咱家乡的歌谣啊,你怎么连这个都忘了。”使者笑了笑,离开。
大将军近侍笑着摇了摇头,是啊,能有什么事呢,大家都是楚人,打断骨头连着筋。
很快,一群人接近了景翎营地,他们明火执仗,引起了营内一定的动静,现在是三更初,也就是后世11点,很多士兵还没有睡着。
“都安静,是南边夏丘县来的同伴,莫要张望!”在各营士官的驱赶、解释下,骚动渐渐平息。
壕沟主要是面向城池的北边、东边挖了,南边没挖。因此,他们很顺利的走到了辕门附近。
“怎么来这么多人?”负责接待的人有点疑惑。
“就两百来人儿,哪多了!”
“就是,你们不乐意来,我们大半夜的跑一趟,人还不让带!有病啊!”
“没事,我们这些人在营地外围就好,几位主君进大帐。”
“快些开门,冻死了!”
有人骂骂咧咧,有人安稳解释。
直到景观派人过来道:“君勿怪,就两百多人,只是看起来多,我们贵人来这里,总不能一个人不带吧,你说是不是。”
那人点点头,“也对,但他们只能进辕门不远,跟我们留一块儿,不能去中心营地。”
“放心,我们来吃饭的。”
“好。”那人点点头,命人打开大门。
景观穿着内甲走在中间,与接待者碰了下脸后,便命人将火把移走,隐入黑暗。
他叔父被留在大营,屈於菟则全身铁铠,走在他的身边,这两百人是屈於菟的亲兵,个个顶盔惯甲、能征善战,但相对的,每死一个他都很疼。
“你们留在这儿吧,不能再向前走了,贵人呢?贵人跟我来吧。”
“好!”屈於菟用特别大的声音应道,接待者正有些奇怪,就被一把长刀切掉了喉管,鲜血喷涌而出,身体无力的倒下。
“杀逆贼!得军功!”屈於菟紧接着大喊。
“杀逆贼!得军功!”
“杀逆贼!得军功!”
两百人跟着大声呼喊,口号震天动地,起码有半个大营都听见了。
随后,他们散开,清剿营地辕门附近的敌军。
与此同时,大营外六百米处,马裹蹄、人衔枚的五千士兵立刻向火光位置涌来,密集的军队快速接近辕门。
“是秦军!”
“快杀了他们!”
“关闭营门!”
“关你娘,老子不干了。”
营地十分杂乱,本身就有被裹挟的上万民众,他们就像一个炸药桶,只需要一颗小小的火星,便能引爆整个大营。
眼下,大营的嗡嗡声越来越大,渐渐无法遏制,随着越来越多的士兵被绞杀,大量的辕门守卫抛下职务,遁往他处。
辕门,彻底失守。
与此同时,火把队伍向两侧排开,五千余士兵已经冲过来了,就六百米嘛,两三分钟的事儿。
海量的士兵冲进大营,他们胳膊和额头上绑着红带,以做区分。
“发生什么事了?!”景翎听到了动静,他一边着甲,一边大声道:“命令各部都尉立刻反击,不管是谁在作乱,平了他!”
“诺,诺!”近侍、传令兵,慌慌张张地去各帐传话。
“都尉,将军说…”
“说你娘!” 一个长戟切过来,结结实实地将他钉在地上,都尉起身,对着全副武装的诸多手下道,“躁动起来,主家来了!”
“诺!”
他的部下如脱缰野马般,在营地中心炸开了花,左冲右突,将大营搅得天翻地覆。歌谣,便是随机应变,准备起兵的暗号。
也有的景氏暗子不清楚两边的具体实力,不想盲目下注,他们大多约束士兵,谨守门户;距离营地边缘较近的,便统兵离开,不参与此事。
很快,本就不懂营地具体布置的景翎,吃到了恶果,乱哄哄的兵士互相逃窜,有的裤子没穿,有的拎了把刀。
他们,正在自相残杀。
“你他娘谁啊!”
“你管乃公是谁!”说罢,男人一刀划过,将其削首,随后将这人的甲扒下来穿上,这才发现好像是自己人。随后,也不停留,向营地外逃去。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营地各处,正儿八经的营啸出现了,炸营之下的营地南部,完全没有人组织力量去抵抗五千军队的冲击。
三刻钟后,营地被屈於菟控制,景翎不知所踪。
天明之后,屈於菟点计人数,自身伤亡四百八十七人,其中有一百多人是自己人砍的,晚上进行军事行动,杀到自己人太正常了。
除此之外,景翎所部的一万三千人(能打的四千多,余者为辅兵、老弱),被俘者八千七百人,被杀和莫名其妙死了的,有三千六百多,余者不知去向。
有的都尉带兵来降,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坐主位的是秦军将领,还是像吃了苍蝇一样。
他们看看景观,叹了口气,算了,老大都不打算反抗,自己动个什么。皇帝不急,太监急。
屈於菟随后命令,各部戒严,放下武器,回营休息,不许再乱动。
屈於菟的声音让降将降官们有所慰籍,这是个楚人。
“你说他让咱们回去,会不会想杀咱们。”有人心有畏惧的想,他听过长平之战的传说。
“咋可能呢,秦军将领是楚人,楚人怎么会屠杀楚人呢,他将来还混不混了?”
“也是哈。”那人疑虑尽去,安心等待后续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