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阮拉开房门。
透过面前老式钢制栅栏防盗门，在看清外卖员手中国潮包装袋的瞬间，动作一顿。
这类国潮设计，网传是设计师受约出图却跟甲方谈崩了，于是放开版权，让大家免费使用。
因而，大部分没有堂食的店铺以及小作坊，为了节约成本，都会使用这类包装。
并且，该类外卖大概率还会附赠——毛刺筷、黑软勺、不知名品牌冰红茶，以及薄到透光的卫生纸。
虽然，荣曜的性格接地气，甚至有时能让人忘记他富豪独子的身份。
但从小被顶级财富堆积出的品味与习惯，却也会在细节处，跟温阮这个普通家庭长大的，拉出个马里亚纳海沟的距离。
就像，荣曜身上的衣服鞋子，乍一看都是不过千的工薪款。
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衬衫袖扣却是tateossian陀飞轮系列。
仅是这五天，荣曜就用过走针手表、混色齿轮、暗藏优盘三款。
低调装逼高调炫酷的机械造型，更衬得这位样貌扎眼的刑侦队长，像个能随时把袖扣摘下来，当场秀一段007经典姿势的逼王。
还有他常开的牧马人，却配了套比车贵的音响。
他手上戴的表，更是能买两辆这种车。
荣曜这样的，即便是闭着眼用脚点外卖，系统自动推荐列表上的店铺，也会是温阮咬咬牙才能进的那种。
绝不会是眼前外卖员手里，从卫生、品质到包装，都让人倒抽冷气的类型。
意识到这一点，温阮先前因母亲突然离开引起的情绪起伏，瞬间强制平复。
她看着全身上下只露了双眼睛的外卖员，突然感觉有些眼熟。
似乎跟昨天支队走廊里，以及百达医院门前送凌芳上车那人，有些像。
也是唯一一个因身高、体型不符合荣曜给出的罪犯画像侧写，而没被她问话的外卖员。
温阮思绪转瞬即通，始终波澜不惊的脸上，甚至还挤出来一丝笑意。
“你有没有见到我妈？”
“什么？”
马博翔脸上的疑惑不解，即便隔着口罩，也能从眼底溢出来。
他这样的反应，让温阮松了口气。
“不好意思，你跟常到我家送外卖的那个大哥很像，我认错人了。”温阮故作尴尬地笑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马博翔左手摩挲着右手，音调比刚才略高地否认，“没！没有！我们没见过！”
温阮将他的肢体语言尽收眼底，眸光微凉。
摩挲手部，是下意识自我安慰的表现，说明他在紧张。
话语重复，声线上扬，则是在说谎。
因为，正常没见过的人，一般的回答应该是诸如——“没有”、“没见过”、“你认错人了”。
而不是机械的将所有话都重复一遍。
但如果他真是208案的凶手，这样的反应也能反向印证——先前温阮通过凌芳右脚上的砍切痕迹，断定凶手心态不好的结论，是对的。
温阮回想荣曜先前给出的嫌犯画像侧写——
25-35岁的成年男性，样貌普通、身高中等、体型偏瘦、力量较小、性格内向、存在感极低；受过一定教育但经济实力一般，现在从事外卖或跑腿一类的工作，有一辆摩托或电瓶车作为代步工具。
在案发前一个月内，曾跟凌芳、黄凤麟都有过接触，并且频繁出入过凤凰城与幸福苑两个小区；近期可能遭遇诸如被公司处分或开除、确诊不治之症等重大打击，他的居住地周围，有大量被虐杀、肢解的流浪动物或者宠物的尸体。
这样的凶手，跟完全以虐杀为乐的祁邵辉，还有所不同。
尤其，温阮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眼前人就是208案的第一个凶手。
因而，她以退为进，换了种套话方式。
“那估计是我认错了。你们虽然长得像，但你气质倒是更像坐办公室的。”
马博翔先是一怔，而后才道：“我是程序员，高级程序员！”
温阮盯着他的表情变化，瞬间抓住其中契机。
“那你送外卖，是厌倦了高级程序员的工作？出来体验生活的呀？”
见对方眸底一闪而逝的窘迫，以及欲言又止的羞愧，温阮登时猜到了答案。
继续状若随意地套话，“那你这几天送外卖的时候，有没有听说波阳路那边有个年轻女孩，在出租屋里被一个外卖员杀了的事？”
马博翔紧张又警惕地看着温阮，右手悄无声息地探进了身侧口袋。
温阮却像并未留意到他的眼神变化，以及手上动作。
也压根不用他回答，便继续八卦道：
“就是腊月二十九晚上，七点左右，一个外卖员在女孩出租屋门口，用电棍把她电昏后，拖拽到了主卧大床上。”
“在女孩还活着的情况下，那个外卖员用单刃利器，先后暴力砍下了她的右手、右臂，再把女孩残肢丢到幸福苑与凤凰城两个小区，在这一过程中，凶手不仅帮女孩的伤口止血，甚至还通过鼻饲的方式，给她喂食。”
类似的话，昨天温阮已经对其他人，重复过四次。
可唯独眼前男人的眼神变化以及肢体动作，让她眸色渐沉。
“你……你见过她是怎么死的？”马博翔盯着温阮，惊讶反问。
“是死者自己告诉我的。”
马博翔满脸不可置信，“你胡说八道！死人怎么可能说话！”
从一个女警嘴里听到这么怪力乱神的言论，简直比见鬼还稀罕。
温阮则像个遭到质疑时，努力自证的莽夫。
“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我可是警察！凌芳不仅告诉了我这些，她还说了很多凶手作案的细节。”
“就像凶手将凌芳拖到大床上之后，是用情趣手铐把她的手脚铐在铁床四角。”
“并且，在那个外卖员匆忙砍下她的右脚离开之后，另一个凶手才进入房内，单手掐断了凌芳的喉骨，再用刀子切下她的脑袋，挂在入户门上。”
温阮像是亲眼目睹案发全过程的表述，令马博翔双眼圆睁，震惊到无以复加。
可当事人却像是并未发现他的表情变化。
“现在，你相信我没胡说八道了吧？不过，有一点凌芳没告诉我——她的右脚，现在在哪儿？”
马博翔闻言，倏然双拳紧攥，视线扫过自己手里的国潮外卖袋。
哪怕，他的身高与体型，都不符合荣曜先前给出的罪犯画像侧写，但熟知微表情心理学的温阮，却通过他的眼神与肢体反应，确定他就是208案的凶手之一。
马博翔低头，避开温阮的视线，可却依旧有种像是被人看穿的压迫感。
他拎起地上超大的外卖箱，挡在身前。
“温小姐，麻烦您给您的朋友打个电话吧，我后面还有好几单要送，超时会被投诉扣钱的。”
要是放在平时，依照温阮的身手，面对这样的嫌犯，可能并不会犹豫。
但眼下，她身体有些虚。
而且，眼前明显有备而来的凶手，随身应该还带着凶器。
温阮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在保证自己不受伤的情况下，将其制服。
可如果真就这么让他走了，不仅会白白浪费这一抓捕机会，也是给社会留下一个极大的安全隐患。
犹豫间，隔壁房门突然打开。
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
他看着外卖以及防盗门后的温阮，立即问好。
“阮姐姐，新年快乐！你过年竟然还能吃外卖，点的什么呀？”
马博翔一见男孩儿说着就要靠近，右手下意识伸向外卖箱里的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