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火海的仙京城中。
有一位眉心有剑印,清冷且绝世的女子怀中横抱着一位俊美的红衣少年,缓缓走在火海之中。
四周凄厉惨绝的哀嚎声,她全然不顾,只是一步步向仙京城深处走去,步伐略显沉重。
仙京城的深处,有一座四季如春的小院,院中有一株桃花烂漫盛开的大桃树。
她要将师父……埋葬在桃花树下。
莫莲终于走到了小院门前,望向院中那株大桃树,沉默不语。
她打开禁制,轻轻推开小院的木门。
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都如当初那样,院中还是一株大桃树,一张石桌,一间草庐……从不停息的光阴长河似乎刻意绕过了这个小院,使其不被时间侵染。
好像即使再过百年千年,甚至万万年,这座小院依旧这般如此,那株大桃树依旧这般如此。
莫莲突然有些难过,她看见大桃树的桃花谢了,一朵朵粉红灿烂的桃花烂在泥土中,让人心怜心痛。
当她所修行的无情道道心破碎之后,现在这一点点小事情都能影响到她的情绪。
莫莲走到桃花树前,缓缓跪地,将怀中的红衣少年轻轻放在桃花树下,又用衣袖轻轻擦去少年脸上的血迹。
少年的脸,依旧这般俊美无双,依旧这般绝世风华,柳叶眉,桃花眸,眉心朱砂,面若冠玉。
只是……少了些许生气。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一朵桃花,缓缓飘落,落在了少年眉心处的一点朱砂,继而消失不见。
刹那间,少年的身躯散作片片桃花,随着院中腾起的春风飘飞向人间的青山绿水,也飘向少年心中的桃花源。
许是,少年想再重新看看这个他认为依然值得美好的人间。
就像,少年与那个牛鼻子老道当初同游人间一样。
莫莲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两为难,两两不做,只得默默无声的看着,目送着师父的离去。
就在她复杂的目光中,一朵桃花逆了春风的方向,歪歪扭扭的飘向她。
莫莲没有多想,下意识的便握住了这朵桃花。
刹那间,莫莲的神魂体魄皆是一颤,继而震动不堪。
转眼间,逆流光阴长河三百多年,辰星月日交替,冬秋夏春流转,无数朵桃花逆了春风的方向,重新回到桃花树上,再次绽放朵朵桃花。
莫莲蓦然回首,回眸看向那株桃花灿烂的大桃树。
回首回眸间,三百余年光阴所经历的全部人与事,好似走马灯般,一一破碎重组,一一重组消散。
继而,三百余年的光阴化作无数温钝与锋利的飞剑,径直刺入莫莲的心,剑柄轻轻拧动。
一颗好不容易才缝补起来的道心,再一次千疮百孔,再一次炸为黑黑白白的碎片。
不可言说,不可名状的痛苦!
莫莲跪在地上,整个神魂体魄都被痛苦彻底撕裂,直接一分为三。
“啊!”莫莲低声嘶吼!
片刻,一切恢复平静。
莫莲看着莫莲,莫莲看着莫莲,亦或者说是莫莲看着王情,王情看着冷轻。
一气化三清。
莫怜天下,太上忘情,冷清一人。也难怪李梦阳说,起的都是些好名字了。
我自一人,长生不老,大道独行,俯瞰世间万事万物。
大道混沌生有一气,一气呵成化三清,我心清清,天地清清。
只此一瞬!
天地再次随之改变。
三具分身,所处之天地大不相同。
王情头戴斗笠,手握耕锄,俯下身在心田中小心翼翼的种下了一粒种子。
种子生根发芽,一株桃花树立于心田。
冷轻一叶小舟,在心湖中缓缓泛舟前行,驶入藕花深处,不见踪影。
小舟荡起波纹,一株莲花绽放在心池。
莫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看着那座小院木扉。
她轻柔抚摸着小院门扉,犹豫良久之后,最终还是轻轻叩响门扉。
不大的小院中传来一个少年温和如春风的嗓音:“莲儿,回家了?”
播种心田,泛舟心湖,轻叩心扉。
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莫莲在与自己不断和解。
王情,冷清,莫莲,三人同时轻轻喊了一声:“师父?”
三清重归一气。
莫莲闭眼又睁开,神魂体魄重归一处,她已不再痛苦。
小院的木扉打开,院中走出一位俊美无双的红衣少年,笑盈盈的看着莫莲,轻笑道:“师父在的。”
“师父。”莫莲笑容灿烂,看向师父,也看向院中的大桃树。
红衣少年也看向那株大桃树,微微摇头,不由喃喃自语:“莲儿……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莫莲哭着笑着,不言语。
那株大桃树,依旧桃花灿烂。
破碎!破碎!一切的一切都破碎!
莫莲悠悠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昏睡在大桃树下,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朵飘向自己的桃花。
只是桃花依旧握在手中,却再也不见大桃树下俊美无双的红衣少年。
是不是我一场离恨大梦?
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师父!
还在!
师父绝不仅仅只是散道天下那么简单,莫莲有一种莫名且强烈的预感,师父只是不再与国同生,而是与整座天下共生!
心劫已渡,心结已解,莫莲与自己和解,重登天外天,直上九重。
犹是不止,更上一重,已至十重天外天。
十三重天外天,莫莲还差三重,只差三重。
莫莲笑着看向院中的大桃树,只剩一朵朵桃花争相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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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遥的黑白法天中,一袭红衣与一道虚影并肩而立,俯瞰人间。
虚影发问:“想好了?”
李梦阳点头道:“想好了。”
虚影再问:“就这样?”
李梦阳点头道:“就这样。”
“好。”虚影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黑白天地间,凭空浮现出了一条不知有多长的细线,看不见起点,也望不见终点。
李梦阳最后回望一眼这座人间,有遗憾也有悔恨,却没有言语,只是……笑了笑。
想好了,就这样吧,挺好的。
一袭红衣散作五色灵光,全部涌入向那条看不见起点与尽头的细线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