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橙色天空全然凝滞。
再次踏入隔罪界的地界,陈单凌只觉得这里压抑得让他难以呼吸。
前几次走上这条街道时,路旁均有诛魔师走动,今日竟是杳无人迹。
太蹊跷了。
陈单凌跃至城镇上空。
他稍微看了一圈,这里似乎成了一座真正的死城。
平日里来来往往的诛魔师,就像在某一时刻同时蒸发,不留一丝痕迹。
难道都去了那座森林?
朽白说过,那座森林近来诞生了众多毫无神智的恶魔,诛魔师都去那了吗?
那座森林能使恶魔王族迷失,不知对诛魔师是否有效。
陈单凌想到这里,不禁加快了前往哀叹之森的速度。
“嗷啊——!”
还未至哀叹之森上空,一声怪异的嘶吼先一步传到陈单凌耳中。
如何形容这种怪异?
这声嘶吼就像是从完全干涸、甚至枯槁的喉中传出的,声音的主人若真是一具骸骨也不用奇怪。
陈单凌不禁稍稍后缩了一下,又得硬着头皮进入这座森林,诛魔师可能就在其中。
他不断寻觅,终于发现了踪迹。
地上的脚印有着尖锐的脚爪,应该是新生的恶魔留下的。
“嗷——”
吼叫声又起。
陈单凌正要追去,就见四周漆黑的树木忽然结上了一层霜。
雾漫。
不过短短数秒,霜愈结愈厚、竟结成一层厚实的冰壳。
远方隐隐传来咒法吟诵的声音。
其声空灵,却渐渐微弱。
听着这愈发透出无力感的吟诵声,陈单凌更觉得事态不妙。
他在空中向声源处几番瞬移,在最为洁白的树下看到了隔罪界城镇中所有的诛魔师。
雪白的结晶自地面向上生长,早已将恶魔的嚎叫声吞没其中。
吟诵未停,结晶长势仍然惊人。
看清这一场面后,陈单凌望向林间的诛魔师。
她们的肤色不再是灰黑,是如瓷器般的白。
吟诵声渐止。
结晶不仅裹住了恶魔,更将哀叹之森完全冻结。
“喰殷。”
陈单凌循声降落:
“克萝丝,你们这是怎么?”
“吾等命债就此归还。”
“债?什么意思?”
达克·克萝丝已没了声响。
她阖上了双目,风已吹不动她的发丝。
“克萝丝?”
回应他的,却是层层结晶中恶魔最后的惨叫。
他在惨叫声中听到了绳月的声音。
克萝丝说过,她的族人至少是高阶恶魔的水平、而她与王族相当,这次怎么会付出性命作为代价?
陈单凌不知,近来新生的恶魔竟全是王族。
绳月混入诛魔师之中更是有数月之久。
而噬殷魔王与诛魔师立下的契约,不容许这样的差错。
诛魔师化作白瓷,与恶魔一同在这座死寂的森林中冻结了生命。
在人世多年,陈单凌不曾见过鲜活的生命化作白瓷,即便诛魔师本就是逝者,此刻他还是有所动摇。
对逝者惋惜,也对她们的付出痛心。
“命债”到底是什么意思?
良久,陈单凌的思绪仍然混乱。
哀叹之森中的景色完全褪了色。
所有的事物都安然无恙地定格在林中,唯有年轻魔王的红发显眼得格格不入。
长发披散,似是逝者的最后一滴血。
陈单凌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来,试图轻碰达克·克萝丝的衣袖。
可衣袖也凝固了。
他不敢再碰,只怕损坏。
陈单凌无所适从。
在回人世前、他实在不知道还有哪里可去。
突然,达克·克萝丝的“瓷像”毫无征兆地碎裂了。
碎片化作星光散开,落到陈单凌的掌心里。
事态的发展太过突然,他不明白这是何意。
说来也怪,回到人世的方法,他好像学会了。
逝者已逝,陈单凌向诛魔师的遗体拜了三拜,就离开了隔罪界。
可能是克萝丝教过,自己一直没记起来吧。
陈单凌对此没想太多。
……
人世。
归来时,天刚破晓。
陈单凌落到天台后倚靠着围栏、向空中望得出神。
他的心情沉重不已。
“主人,家中近日一切安好。”
陈单凌没作回应,只长长地叹了一声。
“您…心情烦闷?”
朽白竟学会询问情绪了。
“……诛魔师出事了。”
“莫非已受绳月掌控?”
刚问出,朽白就在心中否定了这一答案。
他曾夺取过绳月的荆棘之力,若是提及绳月的魔号,他自己应是能感觉到共鸣的。
此时没了共鸣之感,就意味着绳月已死。
诛魔师“出事”?如何“出事”?
“我不确定,她们只说‘命债已还’。”
然而,噬殷留下的书籍中,并未提及他与诛魔师的契约内容究竟是什么,除诛魔师以外恐怕没人知晓。
“如此,想来林中新生恶魔的能力应是非同一般。”
“嗯,绳月也在。”
陈单凌把这次在哀叹之森中的所见所闻与朽白说明。
良久,朽白有了个比较可靠的答案。
“既是恶魔与亡灵的契约,定是不容丝毫背叛。”
“她们有什么过错?”
“属下只知,诛魔师灵魂由噬殷魔王所定契约维系,许是契约完成、或是造成了不可原谅的过失。”
“…这些天克萝丝的异常,如果是绳月造成的,倒是说得通了。”
绳月在各个诛魔师中留下附身印记,附身时间长达三月之久。
几日前,他的爪牙伸向了达克·克萝丝。
达克·克萝丝以自身作饵,将绳月的神智禁锢于体内,又将绳月的身体困于哀叹之森,再带领所有的诛魔师将其与新生的恶魔一同灭杀。
噬殷魔王将知晓未来的能力赐予诛魔师,诛魔师的“命债”则是诛杀九亿名恶魔。
她们在隔罪界中度过了千年光景,终于在今日偿清。
同封印记载术法的古籍一样,这也是噬殷为自己消亡留下的后手。
“她们可以不用付出这么多的。”
“作出这一决定,她们并非一时兴起,亦需要莫大的决心。”
这必定需要提前布局,否则牺牲魂魄也无法剿灭哀叹之森中所有的恶魔。
“优柔寡断只会留下隐患,您须时刻记住。”
“…嗯,我明白。”
陈单凌的眉头仍未舒展。
他愣神许久,才再次叹了一声。
“诛魔师偿还的是与噬殷魔王的债,您无需自责。”
红色长发轻拂面庞,绿眸低垂、映得漆黑的睫羽描上了微弱的幽光。
硕大的漆黑蝠翼还在身后若有若无地搭着地面,他又忘了收回翅膀。
“我打算…在明年的今天祭拜她们。”
近来动乱频发,也确不是祭奠的时候。
不论诛魔师的命债债主是谁,最终既已偿还到他这里,他又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接下呢?
诛魔师遗体,又变回了她们成为诛魔师之前的模样。
那森森白骨泛着瓷器的光。
似是易碎,却无坚不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