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蒋茉芸一家四口在土鸡城用了午餐,然后滨近水库。
这里兼卖活鱼,炸、烧、炒、烹,一鱼数吃,风味各异,确实是台北的一项绝佳的风味。
因为贪看满山翠绿风景、天光云影,回去时候已是傍晚,山区天黑得快,又下了小雨,烟雾朦胧,视线不清。
丈夫打开车灯,小心翼翼地驾驶。
“孩子们呢?”
“嘘……在后头,好像都睡着了。”
丈夫朝照后镜看了一眼,放心地一笑,放在排档上的右手,移放到蒋茉芸大腿上,轻轻捏按。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宽松黑裙,知道丈夫的意思,就任由他拉高裙摆,露出穿着黑丝的大腿。
“老公,你……小心开车啊!”
蒋茉芸的声音不大,只是点醒,并没有拒绝。
“茉芸,你是不是又想要了?”
蒋茉芸似嗔似喜地瞪了丈夫一眼,却还是提醒。
“老公……小心看路……”
正说着,蒋茉芸突然感觉肚子剧痛起来,好像被刀割开一样的痛楚,让她整个惊醒。
第一件入眼的是,就是很不对劲,车窗外头没有多大的风,可是飘洒下来的雨丝,全是斜斜的,像是给十级狂风吹拂。
第二件就是她们走的路线。
北横公路蒋茉芸常常走,特别是这路段,她记得很清楚,拐弯很多,没理由到现在还一直直开。
“老公!”
蒋茉芸惊恐地叫了一声,抓住丈夫的手臂,还来不及说什么,她就听到凄厉的轮胎打滑声响。
跟着事情就发生了。
一家四口的奔驰车冲出路面,在山坡上猛滚了下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让蒋茉芸措手不及。
车子从山坡上滚落十几尺,就给树木挡住,没有再往下摔去,也没有爆炸,这都是不幸中的大幸。
后头的来车,见到有人出了意外,用手机打电话报警,并且几辆车上的人一起帮忙,把他们一家四口弄了上去,送医急救。
蒋茉芸是最幸运的,不晓得为什么,她只有手脚轻微擦伤,头上碰了一下,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伤势。
美月被弹出车外,有点脑震荡,肋骨断了四根,经过急救,已经没有了大碍,但要住院观察几天。
小桐就没有那么幸运,滚落时候的撞击,几乎折断了他的脊椎,如果复原情况不好,大概往后都要坐轮椅。
丈夫最惨,从手术房抬出来以后,到现在都没有恢复意识,整个人全靠维生系统在支持,医生说情形很不乐观,最坏的结果,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一件件噩耗连接着传进蒋茉芸耳里,几乎要把她彻底击倒。
半天之前,她们一家还好端端地赏花郊游,为什么眨眼功夫就变成这样的惨状呢?
“老天保佑,我们一家是积善之家,从来没有做任何的坏事,请不要让这样可怕的厄运,降临在我的家人、我的丈夫的身上。”
蒋茉芸在心里向满天神佛、夫家的列祖列宗祈祷丈夫康复。
出事那时的情形,蒋茉芸仍记得很清楚。
看上去是直路,为什么会开出路面去呢?
可是,跟在他们后头几辆车的驾驶员却异口同声地说:“明明就是一个大弯道,你们视若无睹,就这样给它高速冲出去。”
诡异的情况,蒋茉芸不能解释,更无法理解,打从心底觉得恐惧。
两小时后,身在医院中的蒋茉芸呆呆凝望着那犹自闪烁红灯的手术室,耳边不停地回响着一句话。
“这孩子很不寻常,为了你一家平安,最好早点处理………长则一月,短则七日,你家里必有血光之灾。”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
难道这些事和她怀着的这孩子有关吗?
就像那个弥勒法师说的,这个孩子有问题……
甩了甩头,蒋茉芸把这荒谬至极的想法排出脑外。
她是一个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怎么可以相信这种封建时代的荒唐话?
怀疑一个没出世的孩子?
这样子哪有资格做一个母亲?
接下来的两个月,蒋茉芸家中只能用愁云惨淡四字来形容。
美月已经回去上课,只是暂时不能做太激烈的动作。
小桐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下半身不能动弹,又哭又闹,但不久就发了高烧,时昏时醒。
医生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无可奈何,只有先向学校办了休学。
丈夫一直躺在病床上,没有清醒过来。
少了他的掌理,本来就在亏损的工厂,更加群龙无首,撑不下去。
蒋茉芸把工厂的运作全权委托给几个经理,告诉他们,必要时候就把工厂结束掉。
虽然这么做很对不起一些老员工,但蒋茉芸现在也没有心力去顾及工厂了。
蒋茉芸工作的公司里,已经把她家里出事的消息迅速传开。
由于先前弥勒法师的一番话,公司同事在背后议论纷纷。
原本蒋茉芸在这里工作就只是为了兴趣,不差这一份薪水。
现在为了照顾家人,她把这个工作辞掉,然后把丈夫接回家来,请了个特别护士来看顾。
工厂到底还是撑不下去。
由于丈夫和小桐的病太花钱,手头上现金一时不够周转,为了能发丰厚的遣散费,蒋茉芸不得不签字把工厂的地卖了。
时间太过仓促,硬生生被那批黑道分子赚走几千万。
这些蒋茉芸都顾不得了,她只希望,在她厚待旁人的同时,老天也能厚待他们一家。
偌大的屋子,原本是充满欢笑与生气,曾几何时,变得这般死寂冷清。
四个人都还在家里,但却再也找不到想笑的心情。
美月很懂事,一直在旁支持母亲,帮着照顾父亲和弟弟。
才16岁的女孩,也真是难为她了。
小桐仍是时昏时醒。
他的病很怪,医生也说不出病因,每隔两三天,就会莫名高烧,意识不清,昏迷整整一天。
清醒的时候,他异常沉默,自己练习使用轮椅。
看得出来,他不想再让母亲和姐姐难过,尽管常常从轮椅上摔下来、给轮子夹伤手,却仍对两人报以笑容。
有几天晚上,蒋茉芸起床喝水,就看到美月与小桐抱着一起哭,那情景几乎要让她心碎。
身为一个母亲,她是不能在子女面前落泪的。
如果连她这大人都慌了,那么小小年纪的子女就更加无所适从了。
连番打击,连家里的自来水都不再香甜。
曾经连续喝过四五天,忽然间断了,蒋茉芸整个人若有所失,恍恍惚惚,精神全提不上来。
有时候,蒋茉芸更觉得头痛欲裂,耳里常常会听到一些怪异的声音。
明明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但却听到楼上有脚步声、嘻笑声。
跑上去一看,却哪里有人?
美月对她说:妈妈一定是太累了,劝她要好好休息,不要太过劳累。
可能蒋茉芸真的是累了,除了身体,精神方面亦然。
过去有丈夫在,他宽厚的肩膀总是为蒋茉芸承担一切。
现在轮到她来支撑这个家,时间长了,真的疲惫不堪。
医生说:丈夫苏醒的机率,和奇迹差不多,也暗示过,如果蒋茉芸愿意,可以签字停止维生系统的运作,不要多浪费钱。
蒋茉芸是怎么也不会答应的,只要还有一线机会,就要等下去,十年也好、二十年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