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小孩衣衫褴褛,面黑肌瘦,不知从何而来,此时都与那小童混在起。
待他们走得近了些,从他们的交谈中才得知,这几个小孩似乎是家乡遭了灾,是跟着大人们一路逃亡到此的。
据他们那个领头的小孩说,逃的时候有一大批人,逃到这里就只剩下现在的二十几人了。
小童天真询问:“那其他的人呢?是不愿与你们一同到这里吗?”
那孩子闻言抬起头,目色漆黑,声音低沉道:“他们来不了,全死了,死在了流亡的路上。”
那小童似是不解:“什么是死?”
一语落,所有的孩子目光倏然看向他,领头那个没说话,其余的一个道:“就是一动不动,躺地上,起不来了。”
“一动不动?”小童低头想了一会儿,指向枣树,“像它一样吗?”
另一个小孩直勾勾盯着他,咽了咽口水:“这树还活着呢,还有你浇水给它喝,那些人可没水喝,人不喝水就死了。”
“死了眼睛就闭上了,再也睁不开。过几天,人烂了,臭了,被野狗和大鹰拖走撕吃……”
“多嘴!”
领头那个最高的孩子骤然开口,把周围几个小孩吓了一大跳,全都恐惧的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小童倒是没有低头,也没怕他,就是看着他这样子很好奇:“后来呢?”
“可能是老了,可能病了,可能死掉了吧。没有人不会死的。”
小童听着这话,没有再多问什么,倒是领头那个大点的孩子突然笑了一下,问道:“你说的那个朋友,在哪儿呢?”
小童看着他的眼睛,又转身看看树,最后不好意思道:“今天他好像没来,还是改天再见吧。你们不是问我水和果子在哪里弄的吗?现在带你们去吧。”
几人听到这话都将目光投向了领头那个人,似乎在征求他的同意,直到他点头了,一行人才转道前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小童走在前方,快要进山时才转过头向这里看了一眼,但也很隐晦,只是瞥了眼就迅速收回。
林倦觉得他们的行为都很违和,说的话也很奇怪,树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对他们离去的行为很是焦急,可惜树终究是树,不会动不会走,再焦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背影。
等到他们再归来时,已至日暮西垂,人也满载而归。几个小孩手里、脏兮兮的布兜里都装满了东西,大约是野果野菇等类。
途经树下又走出去很长一段距离,小童停下了,其余人也纷纷停下,眼睛齐齐盯着他。
那小童远远的不知跟他们说了什么,几个小孩才不情不愿走了,小童则慢悠悠往回走了一段距离。
直到确认那些人都走了,他才转回身来到枣树下,自顾坐到石板上,两手往后撑,两条腿一晃一晃,有些苦恼道:“该怎么办呢?我想把你介绍给他们的,你就是我的朋友哇。可他们会信吗?我有点不想说……”
他在树下坐了一会儿,直到天色渐浓,转回身看了看永远不会开口的树,才依依不舍离去了。
以后的日子逐渐有了变化,除了那些小孩,还有几个大人陆续经过这里,到处寻找吃的用的,或去打猎,或去开垦种田,渐渐在这里安定下来。
小童还是一如既往会来为枣树浇水,但自那次起,他没再带那些小孩过来,也没有让他们知道自己有这个特殊的“朋友”的事。
过了一年又一年,在小童的精心照料下,枣树长得越来越繁盛,那一批逃亡过来的小孩,也在这片山林的养育下,高的高,壮的壮,可小童还是原本那副模样,并不见长。
偶尔他与几个人相伴路过这里时,那些人每一个都对他这个样子忧心不已,甚至有的委婉劝他去吃什么紫河车,被他满脸惊恐的拒绝了。
又过了几十年,村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逃来的第一批大人已经很老,陆陆续续死了几个。
那个曾经只比小童大一点的领头的孩子成了村长,两鬓斑白,满脸皱褶,可小童依旧是那副模样,似乎永远也长不大,不会老。
村里有人渐渐传他是神童,是不老的人参娃娃,是山仙,还要供奉他,因为当日似乎也是他救了这群无家可归的人,将他们带到了这里。
他却不想要这些名号,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长不大,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也没变化,不过平静的生活下去也很不错了。
转眼又是数十个秋冬,枣树已高可参天,石板也被打磨得越发光滑。
小童依然是那副模样,照例为枣树浇完水后,难得有点苦闷:“他好像要死了,原来这就是他们说的死,死了就闭上眼,再也醒不过来了。可我有点不想让他……”
后续的话他没说完,枣树摇摇晃晃,砸了许多个枣子在他头上。他笑嘻嘻都捡起来吃了,可也只是开心了这一回儿,等到太阳落下的时候,他情绪又低沉下去,慢悠悠往回走了。
……
小童已经许久没来了。
林倦意识到这个事情时,已经过了快一旬。以往他不说日日到此,隔个两三天来一回是常有的事,现在这样,太不正常了。
还有那些死掉的人,以往都是要经过这里抬去山上埋葬的,这一回,他说有个人快死了,可这么久没人抬死人进山,那人是没死吗?
林倦一直以一片叶子的模样旁观者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这次连他感受到了枣树本身深深的焦虑和恐惧。
好在过了一天,小童终于来了,可他的面色看起来有点苍白,精神也不大好,不过神情很轻松,困扰他的事似乎有了结果,低声喃喃道:“他没死,真的没有死,太好了……”
他如此轻松,林倦心绪却很沉,毕竟人的生老病死,皆有定数,用外力延寿,终会有反噬。
而小童这副模样,让他回忆起了内心深处最不愿触及的往事。
他知晓这一切都已是回溯的过去,那么现实……
他已不忍再细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