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一章有连续性,但这章和下章不作正文)
尽管吴二白觉得这黄州烧梅,并不如何好吃,但看吴歧满眼期盼,等他评价,俨然希望自己喜欢的点心,能得二叔好评模样,吴二白便舍不得叫宝宝失望。
“……嗯,挺好的。”他说。
因为你喜欢,所以挺好的。
吴歧如愿以偿,得到二叔对点心的赞美,本应觉得高兴,可他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反倒像满腔热情,倏然被极寒之地的冰雪,埋了个透心凉——因为他敏锐察觉到,老男人不高兴。
这人嘴里说着夸奖的话,可与之相配的情绪,却没有出现在他脸上、眼里,甚至周身气息里。
“二叔,你怎么了?”吴歧摸摸男人脸,大而明媚的狐狸眼,满是担忧:“你不喜欢就算了,没必要说好听的话迎合我。”
“我没有不喜欢。”吴二白任由吴歧抚摸他的脸,对吴歧微微一笑,是平素对吴歧包容疼爱的样子,“别多想。”
“可你也没有喜欢。”吴歧才不想听老男人说什么,他相信自己的感觉。
“我喂你吃点心,是为了让你高兴,不是为了给你添堵。”
“你要是不喜欢、不想吃,直说就可以了,没必要迁就我。”
吴歧眉头深蹙,满脸对男人的控诉:“你这样算什么?是我在刁难你、勉强你、委屈你吗?”
说罢,年轻人就嘴巴一抿,自己先委屈上了。
吴二白暗暗叹了口气,不知是为吴歧的敏锐,还是为自己心里那些无法言说的情绪——亦或者都有。
他不是故意招宝宝不高兴,只是……他如何能告诉宝宝,他情绪不高,是源于内心的不安,源于……吴歧可能有了心仪的“小朋友”?
纵然性格再怎么黏人爱闹,吴歧也已经长大了——到了足以成家的年纪。
他迟早会离开他,和别人组建一个“新家”。
而那个“家”里,没有他,也不该有他。
想到这些,吴二白就怅然若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搅弄,闷痛酸涩。
可这件事,显然不可避免,迟早要谈。
那不如就趁现在,也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心理准备——等宝宝真带他心仪之人回家的那天,他会是一个最称职的二叔。
也只是……二叔。
所以吴二白轻轻抚弄,一看就是在生闷气的年轻人的发丝:“小歧,你……谈朋友了吗?”
这话一出,顿时让吴歧的视线,重新落回老男人脸上。
他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吴二白此时仍旧淡定从容的脸,心道二叔果然从花哥那里听说了什么吧?
但下一秒,他又有些没由来地恼怒——恼怒二叔为什么对他“可能有了喜欢的人”这件事,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就不怕他离开他,以后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黏着他、闹他、对他亲亲抱抱、各种撒娇,变着花样儿逗他开心了吗?
还是说,他在二叔心里,根本没那么重要?一直以来,都是他自以为是?
吴歧从没像这一刻,痛恨老男人的稳如泰山、静谧无垠——这一向是他最喜欢吴二白的地方。
但他或许是和眼前的老男人或舅舅,学会了养气制怒;又或者,是得了三叔吴三省的真传,让他越是在真正愤怒,或情况危急的时候,就越是冷静。
他在心里深吸口气,感觉大脑从未有过的清醒。
这种清醒,甚至让他自己都感觉不到一丝情绪波动,仿佛他就是一台高度精密的仪器,客观、理智……冰冷。
他双手环胸,撇开最初的惊疑,以一种淡然无波的眼神看向吴二白。这种眼神,往往只会出现在吴二白看别人的时候,如今,吴歧也学得很好。
“谈了是怎样?不谈是怎样?二叔有什么见教?”吴歧问。
吴二白胸口一塞,年轻人的话和眼神,都让他胸口堵得厉害。但他没立场责怪孩子,只能勉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对吴歧说:“我没意见。”
“毕竟,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会为自己已经决定的事,坚定的走下去——你一向如此,我知道。”
“所以只要你喜欢,我不干涉。我只希望,他们是真心实意对你好;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
“当然,这也不是小事。你要和你舅舅、外公那边沟通好。你奶奶和爹妈那边,我可以帮你说——如果你需要的话。”
吴歧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那还真是多谢二叔了,您可真是个好“叔叔”。”
这句话落,叔侄俩一时相顾无言。
吴二白有些奇怪,他不阻拦小歧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这孩子看上去并不欢喜,反倒有些……怒他不争?
原谅他无法用一个词,准确形容他的感受,但大抵是这样?
不过他并未因年轻人听上去不阴不阳,像是嘲讽的话而动怒,只静静看着吴歧。
不管宝宝在想什么,都无法掩盖一个事实——他对宝宝撒谎了。
其实他心里,远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淡定从容,毫无波澜。
可是……吴二白垂下眼睑,不敢让吴歧看到他眼中,隐藏的危险和诡戾。
邪\/念——假如有某种邪\/念,一直寄存在他心中,或将不受控制、喷涌而出,他该如何把这种情感牢牢锁住,让它永远藏于内心,最隐秘、不见天日的角落?
他不能让宝宝意识到,他内心波涛汹涌。他应该心静如水——就像从前无数次,在宝宝面前展现出来的样子。
他要把这些不应该的情绪,隐藏得很好,也必须隐藏得很好。
“宝宝,你能和我说说,他……或者他们,都是怎样的人?”须臾,吴二白重新抬眼,看向吴歧。
“你会考虑离开这儿,到你和他们共同的新家去吗?”
“我想你对这儿,还是有些眷恋吧?”
其实吴二白想问的是,吴歧会不会因为有了别人,就离开他?是不是像他离不开吴歧那样,依恋自己?
但他……不敢。
他不该这么问,也不该阻止吴歧奔向更好的人,更有趣的人,能给吴歧带来更好生活、帮助他“进步”的人。
“你想让我离开吗?”吴歧问。
“是的,我想你该离开,到他们身边去——如果他们适合你,能给你更多、更好的一切。”男人目光沉静,看着身边寄托了他此生所有情感的孩子。
“即便,我说我对这里有些不舍?”吴歧说。
吴二白心头微颤,克制住因为吴歧这句话,想把青年锁进卧房或书斋,永远不放青年出来的冲动,故作镇定地回答:“是的,即便如此。”
“那要是我说,我对这里的眷恋和不舍,全是因为你呢,吴先生?即便这样,你还是坚持让我这样做吗?远离这座宅院,远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