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也不想做这番豪赌,但有人告诉我,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也许真如他所言,只要能杀了你,这些都不是问题。”敖离冷淡地说。
公输右死死地咬着牙,在重压之下,他渐渐有些支持不住,灵海里的灵力被压制,膝盖也渐渐曲到地上。
他不得不承认,在这等威力的大阵之下,他已经没有还手之力。鱼白石柱是人间和神界的传送站,但并非是只能连接人间和神界。鱼白石柱本身是一个法阵,只要破解了其中的传送法门,就能将其改变用来传送到任何地方。
公输右即便知道敖离要用神宝,也绝想不到是通过鱼白石柱。站在敖离背后的高人,果然非同一般。
“敖离,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能坐稳江山了吗?”
敖离皱了皱眉头。虽然都说,能动手就不会动口,公输右如今嘶声力竭,无疑是没有反抗之力了。在决定冒着得罪神族的风险动用鱼白石柱后,敖离并没有表面展现出来的冷静,他反而有点犹豫了。
此刻他高高在上,地上的仇人已任其处置。但他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无路可退,他感到一种被迫成为傀儡的危机感。
看到敖离眼中闪过犹豫,公输右意识到一线之机,继续大声说:“关外的寒族大军,可是我的家族子弟在抵抗着,一旦我死了,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抛弃雄关。那时,你还能抵挡得住吗?”
“什么,寒族人这时候进攻了?!”突发的消息直接让殿内原本沉默中的众位大臣炸开了锅。
数日来公输家族从北固关到放天城一路严守的秘密终于公之于众。也正如其所预测的,那些在放天城有着数不清的利益的诸位大臣们,终于感觉到了危机之紧急。
“为何这么重要的事,北境却没有任何预警,难不成他们都叛变了吗?”
公输右当然知道北境之所以没有预警,一是因为皇帝的密旨,二就是沐子敬的作用。现今驻守北境州郡的守将均是昔日沐子敬的部下,所以寒族大军才会在没有什么抵挡和预警的情况下悄然接近北谷关。
不过,他没必要解释,他要的只是一个反应。
果不其然,敖离尚在犹豫之际,就有几位大臣首先站出来。他们一改面对身为鲛人之躯敖离时的犹豫不决,转而战战兢兢地跪地说:“陛下,若蛮族入侵的消息属实,陛下断不可现在杀了丞相……”
敖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但并非是因为这些大臣的话。
面对公输右的最后要挟,即便他说出那支蛮族大军的领兵者是沐子敬,以蛮族的名声,放天城的贵族依然不会放心。而对他来说,正是因为是沐子敬,反而更不能让他们入关。
看起来,这是一个无解之局。因为公输家族此刻正掌控着放天城的存亡,他如果对公输家族的家主动手,带来的后果不言而喻。
“不,你一定要动手。而且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杀了他,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时间回到昨夜,在确认行动的最后时刻,敖离在院子里踱步,站在池边的男人如是说道。他的语气无比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
“可一旦他死了,公输家族的人放弃北固关怎么办?”
“鹜王殿下,我已经跟你说过,你现在手上没有半点兵马,所以你不应该想着去依附某一方的力量自保,而是应该想办法让他们为你而战,最好战得两败俱伤。”男人的语气和缓了一些,没有责怪的意味,反而像是朋友间的劝导。
“他们的目标都是我,我要如何让他们为我而战?”敖离不解。
“他们的目标不是殿下,而是殿下背后的江山。”男人轻松一笑,“我让你杀死公输右,要的就是让公输家族,准确的说是公输长忌放弃北固关。”
“什么?”
“公输家族的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殿下知道按照公输家族规定的继承顺序,下一任的家主是谁吗?”
“谁?”
“公输丹。”
敖离一愣,脱口而出:“为什么是她,难道不是……”
“嘘……”男人伸出一根手指贴着嘴唇,做出噤声状,也同时打断了敖离的追问。
“殿下只需知道,这是公输右定下的未来继承人。虽然大长老公输长忌和公输右的关系不怎么好,但却是一条恪守族规的迂腐老狗。一旦公输右身死,公输长忌便会意识到继续守关没有意义,而且会担心我们利用公输丹来制约他们。在这等前提下,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公输丹。也就是说,他们会比蛮族更加迫切地进攻放天城。”
“这难道不是更糟糕的情形吗?”敖离眉头紧皱,有些不解。
“殿下现在手上没有半点兵马,是基于禁军表面上的支持,这种支持并没有价值,只是各大世家对代理人的一种认可,不代表他们会替你卖命。既然禁军不一定会为你卖命,那就让他们为那些世家卖命就行了。各大世家不会允许放天城陷落,禁军会为了这座城而战,虽然战力有些不够,但在裴屸和沐雪非等人的帮助下,坚守个三五天应该不成问题。到那时,局势就会变得非常奇妙了。”
男人说话的同时,弯下腰拾起三颗石子,放到鼻尖嗅了嗅,嘴角微微扬起。
石子上有股泥泞的味道,也许是因为下过雨,沾了池边的泥土。
他先往池子里抛下一颗石子,轻声道:“沐子敬手下的蛮族大军会首先抵达战场。以我对公输长忌的了解,他很快会与蛮族达成一致。毕竟他们一个要清君侧,一个是救回自己的家主,大抵上是没有冲突的。有人替自己攻城,托舍应该也不会拒绝。然而,沐子敬绝不会隔岸观火,他不会让帝都陷落,何况里面还有他的家人。我相信沐子敬,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公输大军和蛮族人在放天城下展开激战。”
他又抛下一颗石子,冷冷地说:“再过三五天,又有一支军会加入战局。这支军原本打算趁蛮族在北固关牵制公输家族的主力,黑铁军在平陵牵制五郡联军之际,一举奇袭放天城的,可当大战就发生在放天城下时,他们进退两难,最好的办法就是加入战局。”
“你说的这支军来自哪里?”敖离突然警惕起来。
“望风之地。”
“望风?”敖离低头思索了一下,仍是不得解。“该不会是太子的秘密后手?”
“殿下不必大感意外,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因为蛮族出现在北固关外却不进攻,是行牵制之事。所以就需要有一把锋利的匕首,迅速地向放天城突进。”
敖离眼珠转了转,然后点了点头,目光抬起,盯上了男人手中最后的一颗石子。
“面对夹击,公输家族会在这场战争率先败下阵来,那时,我要的第三支军来了。”男人抛下最后一颗石子。
“东方各郡的联军会在此时通过放天城东边的飞龙道,来到放天城附近。作为世家贵族的代表,他们会到来并不奇怪。当战争尚未发生时,那些人会极力阻止战争,甚至不惜相互妥协让步,为的是不动摇自己的利益。可当战争已经发生,并且就发生在放天城脚下的时候,他们就会变成最狂热的战争分子,为的是新的利益瓜分。他们绝不会缺席新的利益瓜分,而只要有了新的力量进入,平衡就产生了。我们要的就是平衡,这就是你的君王之道。”
敖离深呼吸一口气,重新回忆一遍昨夜的对话。面对对方言之凿凿的计划,他第一次对此产生了怀疑。
尽管对方一再说明这是他成功的唯一途径,但也承认这个计划非常凶险,一旦有一步不到位,就会满盘皆输。
可是输家只有他自己。他厌倦了成为某人的傀儡,当那个人平静地道出杀死公输右时,他忽然在他身上找到了公输右的影子。
他真的是一心为我么?还是说有自己的目的?
敖离浑身一震,似乎是想明白了。
“王的道路,注定是孤独的,除了我,你谁都不可信!”
他想起花鲤跟他说过的话。他现在已经走到人生最重要的关头,每一个步骤都必须慎重考虑。
最终,他做下了决定。
“来人,把公输右给朕绑起来。”
城外远处的鱼白石柱旁边,披着黑袍的男人站在巨石上,右手握着用细绳系在脖子上的白色狼牙,无言苦笑。
狼牙完好无缺,象征着某人的生命依然健在。如果他的计划一切顺利,那就只能说明有人在最后关头改变了主意。
所谓人生,是在数不清的意外中加入计划,所以跌跌宕宕。他足够尽心谋划,可惜却把一腔热血错付了。好似刚出山便谋定天下的谋士,却在第一步时被自己的主君背叛……
“我说过的,你只有一次机会。”
沐子敬站在战车上眺望远处的关隘,身边是身躯庞大的胡须大汉。
“王爷,咱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胡须大汉端着手,姿态倨傲,披在身上的白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静待天时。”沐子敬头也不回,简单地回应。
大汉眼睛一眯,随手抓了抓梳成辫子的头发,不满道:“我不懂什么天时,我这次出兵,是给天官第一的面子。可千里迢迢到这里后,却按步不前了,难不成是王爷怕了吗?”
“托舍族长,战争不一定要陷阵才能获得胜利。有时,只需陈兵阵前,局势就会截然不同。”沐子敬耸了耸肩,回头看了一眼寒族的族长托舍,表情很是轻松。
他继续道:“答应了你的好处,我不会食言,但在那之前,你和你的大军都必须听从我的命令。”
托舍咬了咬牙,最后冷笑道:“你们这些中原人真有意思,总是喜欢说一半话,你是这样,那个天官第一也是这样。”
“他不一样。”沐子敬重新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关隘,在雾气重重之下,多了几分沉郁。“他要做的事,一直是为了所谓的理想。而我,是忠于自己的使命。”
此刻在皇宫之中,在敖离的强令之下,一队卫兵从大殿门外进来,紧接着便将公输右绑了起来。
敖离可以轻易驾驭大阵,将法阵输出的压力控制在公输右身上,从而使其无法反抗,很顺利地就将其绑得严实。
“我现在不杀你,但我向你保证,一旦公输长忌离开北固关,你会是第一个身死的人。”敖离冷冷地警告说。
公输右被绑了之后便沉默了,只是跪倒在地上,垂头抢地,看起来不是在忏悔就是在伏罪。
公输右没有回应,敖离也不关心。对他来说,目的算是达到了一半。接下来他想优先搜捕太子敖一的下落。只要敖一一死,他就立马借助沐雪非和寒族大军中的沐子敬联系,争取支持。
“现在,帝国内部的威胁暂时解除。诸位,如今强敌环伺,只有我可以为你们带来胜机,尔等为何仍不臣服?”
敖离此言一出,又回到了跪还是不跪的问题。
众大臣再度面面相觑,但态度较之前明显动摇。一方面是跟随公输右的大臣眼见公输右落败,引发对自己前途的担忧。另一方面是先前没下跪的人,眼见敖离的实力后,也担心自己的安危,因而态度逐渐转向下跪,但还在作最后的动摇。
眼见众人臣服将成必然,敖离却突然有种不祥预感。
“你们为何不跪?”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大了几分。
就在这紧要关头,又有一个更为凶狠的声音随之而来。
“我看谁敢下跪!”
威严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犹如洪涛,带着出离的愤怒!
敖离内心一震,犹如晴天霹雳,这个声音他可太熟悉了……
玉阶下的众臣纷纷抬头望去,望向玉阶之上,皇座的位置。
刹那间,众人同时放大了眼睛,满目的难以置信。
此时此刻,在玉阶上的,只有赵月灵还算平静,旁边的裴屸则是一脸的战战兢兢。
而在视线的中心,则是那个发出怒吼的……“死去”的皇帝敖谈!
他居然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