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秋风卷着桂花香掠过青砖甬道,讲解员女孩蹦跳时帆布包上的校徽挂坠叮当作响,她扶正歪斜的耳麦,雀斑在晨光里泛着蜜糖色:“小哥哥小姐姐,我叫潘虞,你们叫我小潘就可以了,一会儿你们想停下拍照随时和我说哦!咱们现在从影壁往西跨院走!”帆布鞋踩碎满地银杏脆壳,在空旷庭院里炸出细碎声响。
钟艾和破奴始终慢半步跟在她身后,钟艾指尖拂过汉白玉栏杆的裂痕,马丁靴踩碎廊下结霜的枯叶。破奴广袖被穿堂风掀起涟漪,玄色腰封勒得呼吸发紧。小潘讲解时手影在粉墙上舞成皮影戏。
她透露自己就是历史系的学生,来这当讲解员是因为学校需要实习章,可以听出她的功底十分扎实,对雁镇各朝各代的变化了如指掌,也许是因为自己家爷爷就是挖掘人员,她对王爷府的故事几乎是信手拈来。钟艾随手指一个地方,她都能讲出那处的复原历史和当时挖掘的故事。
“这座王爷府是东汉时期修建的,距今有1900年左右,这里出土了无数奇珍异宝,比如各种玉器、青铜器、陶俑、漆器等等,目前都存放在省博物馆,只有少部分放在了陈列馆。”小潘说完,从帆布包里掏出了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
钟艾一边听着,一边拿出相机拍照,表情做认真状不停点头。
“东汉时期呢,平民百姓家一般就是一宇二内,也就是一间客厅2间卧室组成的,但咱们王爷府是贵宦富豪的居处,要坛宇显敞,高门纳驷,也就是大门又高又宽可过四马驾的车子!还要结阳城之延阁,观飞榭乎云中,这句意思就两个字:奢华!非常奢华!”小姑娘讲到这,兴奋的跺了跺脚,好像自己变成了王府的主人。
“府里呢,不止要有起居室、卧室、厨房和厕所,还要有宴会厅,私人园林,车库、马厩、仓房等。而且呢,外面还附设军事保护设施。就是咱们一进门石狮子那个地方!”她说着,手舞足蹈指了指他们已经走过很远的路。
“不过说了这么久,怎么没听说这个东汉的王爷的名字呢?或者封号?”钟艾忽然发现了一个bug,疑惑的问道。
小潘眼睛一亮,几乎是跳着到钟艾身旁的,用一种故弄玄虚的语调说道:“小姐姐!你问到了一个关键问题!咱们雁镇王爷府为什么最近在网上这么火呢?就是因为——咱们这的古迹非常特殊,这地方虽说出土了许多文物,但是却没有出土任何能证明王府主人身份的信息,只有几十张竹简,竹简上除了治理封地的策略之外,就是几首赋。”
“哦?竹简?”钟艾眼睛亮了起来,对竹简产生了兴趣,说不定上面有什么线索呢。
破奴手指无意识摸索着腰间玉佩,不管钟艾和小潘说什么都一言未发,他几乎要被这巨大的熟悉感淹没了,但心中又隐隐觉得怪异,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能沉默的走着。
“小姐姐对竹简感兴趣么?恰好这个竹简也在陈列馆,要不要去看看?看完竹简,咱们可以去看一下复原的凌空水榭。”小潘行动力很强,已经一个箭步冲到前面带路。
不到10分钟,一行人就到了陈列馆,王爷府陈列馆设立在一个偏僻的院子,所以游客明显变少了许多,加上时间是上午,周围十分安静。
钟艾马丁靴踏进馆中时,里面只有零星两三个人,她几乎鼻尖都贴在了玻璃陈列柜上方,射灯在她睫毛投下栅栏般的阴影,竹简墨迹在恒温柜里泛着幽光。破奴则抱臂站在三足乌浮雕旁,喉结随着吞咽动作滚动——那些虫蛀的竹片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咱们雁镇王爷府出土的竹简,都是由隶书书写的,不难看出,这些竹简的主人才华横溢……”小潘继续尽职尽责的讲解着,钟艾的耳朵却早已经失了灵,她被一卷不长的竹简吸引。
但那一卷竹简已经被破坏,她心中被诡异的熟悉感和喜悦感填满,犹如千里之外与故人相见,完好的那部分,她只隐约看出2句。
“陌上草色青,寒山月影什么,什么坐思卿卿,什么花什么……”钟艾手指不自觉刮擦着玻璃柜缝隙,读了出来,但上面的字太小太复杂,许多都不认识,她皱起眉头,伫立在玻璃柜前思索。
破奴闻言走到她身侧,脱口而出:“陌上草色青,寒山月影凄,独坐思卿卿,烛花泪满襟……”
说完,破奴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也放在了玻璃柜竹简上方,冷汗顺着脊柱滑进腰封。仿古灯笼的暖光将他身影拉长投在《农耕图》壁画上,与千年前的拓印人影竟有七分相似。
钟艾聚精会神看着竹简举起相机,连拍了十几张:“这个竹简的主人,是个恋爱脑啊?”
小潘闻言,笑的灿烂,上前解释:“这位主人不只是恋爱脑,还是个很厉害的政治家,他提出了很多有利封地百姓的政策,他还精通农业生产、畜牧,甚至后期还画过星象图呢!”
“对了,他好像一开始还非常崇敬王充,非常的疾虚妄,也就是厌恶封建迷信,但是我看了他后期的竹简,居然有点向二元论靠近,也就是一半唯物一半迷信,我还真好奇他经历了什么。”小潘明显是个极致热爱历史的人,说着说着整个人都露出憧憬的表情。
穿堂风突然掀起陈列帘,尘封的檀香味混着电子除湿机的嗡鸣。破奴却突然后退半步撞上复原的青铜轺车模型,车衡垂下的玉铃发出空灵的轻响。钟艾倏地转头看他,发梢扫过展柜留下静电的细碎噼啪。
“这里的排水系统参照了未央宫......“小潘讲解声渐渐飘远。钟艾扯住破奴绣着螭纹的袖角低语:“这个地方,你有没有一种熟悉感......”玻璃柜折射的光斑在她瞳孔碎成星子,展签上“东汉永元七年”的字样正在融雪般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