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有不少。”大井盛朝答道,前两回破城,士卒们都没有好好耍闹一番,这回好不容易有了几机会,岂能就此放过。
“有多少?”高师盛问道。
“没人来我这里报数······”大井盛朝还要再说些什么,小野忠明打断了他的话,接口道:“也不是很多,百十来个。除去兵佐以上自留的,其他士卒抢来的女人,贫僧让权之介将士卒收拢起来,专门立了一个游女营。”
说罢,指着军营右侧不起眼的一处位置,说道:“就立在哪儿。”
顺着他指向的方向,隔着一堆堆破烂货,几个营帐后边,用木栅栏围了一圈,里面大大小小十几个帐幕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最前面摆着张桌榻,做了个收钱的武士。
每一个进帐幕的足轻,都得交出一点值钱的东西,钱也可以,物也可以,附近还支起来锅灶,里面熬煮着牛、马肉,都炖的很烂,也都是从城中抢来的牲畜宰杀后,供人食用。
同样有一大帮子足轻,捧着木碗排队去讨买,给的钱多了也不找还,多打半碗清酒或是给两个饭团充数。
这种情景,当真超出了高师盛的预料之外,他张口无言,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一时间哭笑不得,说道:“禅师当真是···当真是慧能过人,我等凡夫俗子比之不得。”
小野忠明谦虚一笑,不敢居功:“与其让士卒拿到钱后,肆意挥霍,虚耗在跟随在我军后面的游商和娼妓手中,末了两手空空回乡,倒不如设立游女营,让钱财重回军中,待回转远江国后,武藏守可再做一番恩赏,总不至于让众军真个无颜去见父母妻儿。”
高师盛敲打着手里的折扇,看着左右众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亦不知该如何作答。
时下军中多为如此,战国大名也乐于使用如此手段欺诈士卒手中的钱财,以充实军资。泥腿子出身的足轻、地侍多目光短浅,经不起言语诱惑。
得到赏赐后,大多数人往往很快就会挥霍一空,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家能否在下一场合战中幸免,与其让人从自己的尸首上扒走辛辛苦苦积攒的家当,倒不如好好享受一番,然后再奋力厮杀,从敌人的身上去掠取财货。
这种认知,不能算是有错,但最后往往就会导致一个很严重的后果,即便如仲麻吕这样立有功名的在乡武士,於合战回转家中后,仍旧是两手空空,身无长物,而如果不不幸负伤致残,或是干脆败死战场后,家道很快就会就此中落。
虽然各家大名,都纷纷先后设立各种御家法度,来保障中下级武士战死后,他们妻儿的生存问题,可法度条令终究是人设立的,更要靠人来监察执行。
如骏府在面对这种问题,执行法度时就跟《今川假名录》相差甚远,这就导致实际上一旦某家武士战死,又没有适龄男丁和财力雇佣浪人承担军役帐的话,要么向骏府各郡的兵部曹领取一笔抚恤,宣布家业就此除名;要么未亡人在骏府的安排下跟指定的男丁再婚,就此继承家业来负担起维护军役帐的责任。
往往被指定迎娶武士未亡人的男丁,都是如高师盛这种某家武士没办法继承家业的庶长子和次子。
可即便是明白,没有足够的钱财傍身,一旦自己兵败身死沙场,妻子会被勒令改嫁,家业要被人篡夺,但大多数武士、足轻还是会选择今朝有酒今朝醉,这种醉生梦死的方式度日军中。
盖因是这种残酷的武家之道,已经延续了数百年之久,众人皆是习以为常,就算某家大名想整肃军纪,士卒们也未必会听。
这么看来小野忠明的所作所为,却是正暗合亲鸾上人对‘恶人’亦有慈悲普渡的‘正机之说’,只不过这种慈悲是建立在那些无辜的年轻女子身上的。
“收拢了多少钱财?”高师盛对这些道理也都懂得,最终只好无奈问道。
长田盛氏兼管军需,不过每日都要向目付队报账核对,故而大井盛朝也知道个大概数目,答道:“折算永乐钱,差不多要够上三百来贯。”
听到这个数目,高师盛也唯有把仅剩不多的良心都收拢起来,道:“务必不要过分欺凌那些女子,待我军开拔回乡后,着令给她们些钱粮权做补偿。”
内藤光秀大大咧咧地跟在后面,亲热的拍着小野忠明的肩膀,说道:“还差得远,武藏守你是不知道,这些个狗崽子们抢的东西可着实不少,说是半数要交上来充公,他们能交三成上来就算是烧了高香。他们留着钱也是没用,咱们给他们享乐,一则犒劳众,二来将钱财收拢回来,也好回去给咱们平山党的老兄弟们盖房置地。”
除了高师盛看见的这些场景,还有躲在暗处的开盘聚赌,其中最大的庄家就是内藤光秀和岛崎景信这帮子惯会坑蒙拐骗、出千做套的恶党浪人,这些天里可谓是赚的盆满钵满。
两人都是江湖巨盗,也颇受高师盛麾下原平山党武士的排挤,干脆凑在一起报团取暖,倒是称得上是气味相投,一时间打的火热,若不是岛崎景信刚宰了自己的义兄弟,说不得内藤光秀就要拉着对方结拜聚义。
他说的头头是道,也代表了平山党乃至是今川军和信浓豪族的主流看法。
众意所归,高师盛也不好多加阻拦,况且他个人才是最大的获利人,只是敦促他们注意整肃军纪,莫要过於肆意妄为。
夜晚於中军摆酒设宴,高师盛将分散在各队中的平山党诸人全部请来赴会。平山党部众随着主家权势日隆,地位跟着水涨船高,不少人都在军中担任组头,皆在出阵信浓这数月内大发横财。
见到高师盛并未踞座高位,仍愿放下身段陪他们推杯换盏,为有功士卒斟酒,各个都很激动。
喝到酒酣,许多失去亲友、故旧的,不禁痛哭流涕。回望只剩百八十人的徒众,高师盛也为之落泪。出阵信浓之初,四百於众的杂兵,厮杀到现在,只剩不足半数。
思及过往穷困,又对比今朝富贵,这番变化可谓是天翻地覆。他们收敛哭闹,无不是感念高师盛的御恩厚养,说到回乡后要如何如何,更是手舞足蹈,放声大笑。
直到天色破晓,酒宴才罢。北庄盛忠、长田盛氏等人才起身告辞,各回本部,该休息的休息,该忙碌的忙碌。
三日后,自森城而来的使番传回军报,仁科孙六郎兵败,率领少数亲信弃城遁走越中,终於是可以回返远江了!
川中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