嘹亮的国歌旋律伴着冉冉上升的红旗飘荡在校园上空,昝三邻笔直地站在国旗台下,雄壮的旋律越近尾声,手心的汗渍渗出的汗水越湿,几欲渗透掌内攥紧的那份五百字演讲稿。
以珍惜光阴为主题演讲的稿件经过邱粤的润色,字字句句铿锵有力,读来振奋人心。昨晚他在寝室试演时,得到了大家一致的称赞与掌声,这阵子一直萎靡不振的陈启亮听完他的演讲,精神为之大振,洗漱也火急火燎的,唯恐慌怠了青春。
如今站在高台上接受数千道目光的投射,昝三邻终归做不到像金鑫那般慷慨激昂,也做不到像邱粤那样神情自若,他怯场了,台下那一双双灼灼的目光视线,像猎奇到了他深藏于心底不为人知的身体缺陷,急不可耐地欲将它公之于众,置他于万劫不复当中。
校领导已经在话筒前总结致词了,很快就要轮到昝三邻上去演讲了。
昝三邻身旁站着的是第二位演讲者,正是五班的林若仪,她时而笑靥如花,时而顾盼神飞,台下愈多人看她,她愈沾沾自喜,如今见昝三邻神游方外,心里暗自高兴,如果同一舞台上,昝三邻越是痴愣,越能衬托她的巧慧,赢得注意的目光越多,得到重用的机会越大,届时挤下温倩倩,当上学生会会长也未曾不可以……
“三邻,快到你了哦!”林若仪轻言细语地提醒昝三邻,她的提醒并非出自好意,实在是内心过于滂湃,借此抑制一下妄念而已。从金鑫首次到国旗下演讲开始,她开始幻想自己站在国旗下接受众人膜拜的情形,盼了一周又一周,终于盼来了在众人面前一展风采的机会,她焉能不兴奋?昨晚早早入睡,今早五点多起来给自己画了个淡妆,浅粉淡黛,深秋的早晨里愈显楚楚可人。
昝三邻朝她点点头,目光本能地朝下方一侧望去,那边是火箭班的的场地,各班领队的五人中,身材挺拔的邱粤站在他们中尤为显眼,他身兼本班体育课代表一职,领队位置得天独厚,可将台上一举一动收入眼底,昝三邻颤抖的手心,以及林若仪的靠进,无不落入他眼中,邱粤眉头紧锁,见昝三邻望来,忙敛神定息,朝他一笑,重复做了个口型。
昝三邻的视力极好,初见邱粤的口型,他不明所以地怔愣了一下,再看几眼,赫然领会其意,两颊蔓上霞红,生嗔地回敬了一个“呸”的口型,暗骂了声“流氓”。
口型却是“二嫂,加油!”四字。
昨晚的晚自习临近下课时,蓝天慢悠悠叫出昝三邻,一副刚想起要事的模样,不紧不慢地通知他准备明天升旗后的国旗下演讲稿,昝三邻并不傻,知道他故意延迟通知,无非报复他在校刊上擅自刊登那篇以他为原型的连载小说而已,于是只能无言以对了。
邱粤不知打从何处得知了此事,以过来人的身份毛遂自荐地跑来非要帮他润色文笔。昝三邻100来字的演讲稿,在他修修改改的添补下凑足了500字,末了,两条胳膊撑在昝三邻的上铺,眼睛往上挑,犹自洋洋得意地邀功:“改得还满意吧?你决定要怎样感激我?”
安康躺在被窝里正看《倚天屠龙记》里赵敏在水阁钢牢下调戏张无忌反被张无忌轻薄的情节,闻言笑嘿嘿地接口道:“以身相许呗!”
陆杰的夜宵因多吃了一块油炸角,被高承业训过了一通,心情有点低落,听到安康的调侃,唯恐天下不乱地也跟着起哄道:“以身相许,将身嫁与!以身相许,将身嫁与!”
刚晾完衣服的吴凰也壮着胆子附和道:“我能申请做伴郎吗?”
安康来了兴致,丢下小说,一骨碌爬了起来,干笑道:“同意!同意!那我只好牺牲一点,申请做伴娘吧!”
“喂!”昝三邻忍不住出言阻扰,他太了解这帮家伙了,但凡有个契机,便会堂而皇之无法无天继续编排下去。
陆杰没将昝三邻的警告放在眼里,也没有吐槽安康的体型怎么看都不适应做伴娘,只兴奋地挥舞着小拳头嚷声道:“那我呢?我做什么好?司仪吗?”
“你表哥更适合做司仪!”安康乜视着他的小身板,大手一挥,“至于你嘛……你只能做个花童了!”擅自安排了陆杰饰演的角色。
“喂……”昝三邻的抗议显得异常的没有说服力。
陆杰欣然接受,乐呵呵地拍手叫道:“表哥,你是念‘无论富贵贫贱’那种誓词呢,还是念‘一拜天地’的誓词?”
高承业方才训斥陆杰确实训得有些过了,心里正不是滋味呢,见陆杰示好,也乐得安抚陆杰,更何况,一旁的邱粤抱臂而笑,一副纵容的表情,丝毫不见排斥之色,于是笑吟吟地回答:“那就念完中国的誓词再念外国的誓词,中西结合嘛,婚姻大事也要讲究与时俱进!”
“我说……”身为当事人之一的昝三邻已经拿起了枕头作势要捍卫自己的声誉,可惜他也知道自己投掷目标的能力很逊,于是将刚刚捂暖了的脚伸了出来,戳了戳邱粤的肩胛,拿眼示意他去终止他们的胡闹。
邱粤动也不动,目光却被他的脚吸引了,他确定自己没有恋足癖,可昝三邻裸|露出来的脚确确实实吸引他的注意力。
昝三邻的肤色称不上白皙,胜在有黑蓝相间的格子被子做衬,那只脚的形状也不算好看,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条条细细的青筋,隐性遗传的脚趾甲小小粒的镶嵌在肉团上,脚趾个个均匀可爱,脚掌显得有点娇小。
穿40码的鞋穿起来也会大了吧……邱粤臆测着,遗憾地看着那只脚缩入了被窝里。
“这么说起来,我觉得小三更适合穿凤冠霞帔……”安康侃侃而谈,兀自不知死活。
昝三邻的枕头砸向安康时,邱粤也转过身来,爆喝一声:“不准喊他小三!”举起拳头以示武力实施的趋势毋庸置疑。
被砸了个正着的安康在邱粤的恐吓中缓缓倒向厚厚一床被子的床上,学着赵敏被张无忌挠痒时的呻|吟求饶:“邱公子……邱榜眼……奴家不敢了……”他捏着嗓子学得惟妙惟肖,大家一阵恶寒,纷纷起了鸡皮疙瘩,邱粤抡起武力值爆棚的拳头决定将恐吓上升为霸凌丑闻时,识时务的安康忙朝里挪动笨重的身躯,急急向昝三邻求救:“小三……哦不,三哥……二哥要打我了……二嫂,二嫂!二哥要爆发了,二嫂救我!”
他这一乱嚷,502室霎时间寂静了一下,陆杰转动着亮如星辰的眼珠子乖乖地被似笑非笑的高承业拉去盥洗室里洗漱,吴凰战战兢兢地爬到上铺努力做回隐形人,而意识到好像触犯了底线的安康尴尬地轻咳了一下,迅速躲回被窝把自己盖得密密实实,只有静卧在床上看着手机上旧信息发呆没有参与这次混乱的陈启亮霍地坐起来,厌烦地用脚踹了踹床前的邱粤,道:“熄灯啦熄灯啦,还不回你的432室?”
陈启亮的脚也是干干瘦瘦青筋浮现,却厚实宽大,小腿上布满浓黑的脚毛,一看便知身体素质极其强壮,寒冬腊月穿一件t恤也很难感冒的主。
邱粤将昝三邻丢下来的枕头递给他,左手故意合上接过枕头的昝三邻的右手,看着他慌乱地抽回枕头,满心欢喜地道:“那我走了啊……”
他们的寝室虽是上下楼,但502室极左,432室极右,从502室到432室,几乎要走完这条长长的走廊。
昝三邻垂下眼帘不发一语,枕头遮住了大半边脸,瞧不清楚神情。陈启亮心烦意乱地驱赶:“快滚,快滚!”说来也是奇怪,以往他觉得邱粤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觉得此人是值得深交的朋友,相处的这些时日,彼此间也绝对堪称好哥们,可今天不知为何瞧他不顺眼起来,一言一行怎么看怎么窝火,他自个儿也觉得莫名其妙。
如今站在队伍的最末端,陈启亮见红旗台下昝三邻气恼地朝着二班领队的方向看去,苦于只看得到邱粤宽厚的背影,不知道他又对昝三邻做了什么小动作,胸口再次涌起那股焦灼郁愤之感,只得双拳紧握,炙烫的目光狠狠地戳邱粤的项背。
经此一闹,昝三邻急促不安的心倏忽安宁了下来,他抬眸掠过重重剪影的万千人当中,唯此一人熟知他的心脉律动频率,把他的无措拾掇为镇定自若,将他的慌乱整理成从容不迫!
昨日与赵嘉楷于药膳坊偶遇,邱粤便如同现在一样,将未知的危机因素和他纷杂的情绪一一摘剔在外,不容他丝毫的犹豫与抗拒。
当时跑堂的在前引路,对拾级而下的赵嘉楷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赵先生”后,礼貌地贴着墙让开道路。
恐惧与慌乱纷沓而至,昝三邻脑海一阵空白,本能地选择远远逃开危险之境,可是双脚乏力,如同陷入沼泽泥潭似的移不开半步,浑身颤抖着,像只被出闸的猛兽逼入绝境中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的小猎物。
“怎么了?”衣袖再次被昝三邻攥成一团乱麻,邱粤的目光顺着那只打颤的手移到他惨白的脸上,心狠狠地刺痛一下,一手抚上他的脸颊,柔声低问。
“让开!”赵嘉楷冷厉的声音炸雷似的响彻耳旁。
楼梯之宽可供四人并排而行,况且昝三邻尚且呆愣在空旷的楼梯下,两人根本构不成阻塞通道之嫌。
邱粤无暇顾及挑衅十足的外人无理的要求,目光只管追逐着昝三邻,握住他的手侧开一步让道,也因这一步的换位,他几欲将昝三邻纳入怀中,双手呈环抱之姿,将昝三邻圈入保护范围中,全然不把别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放在眼里。
或许是邱粤宽厚的身躯遮住了赵嘉楷那道意欲生吞活剥了昝三邻的目光,昝三邻回过了神,耳旁过滤了嘈杂的攀谈声,唯剩怦怦作响的心跳加速声,原来,这个无所不能的人也是会有紧张的时候啊……
而自己,居然就是他紧张的源头。
赫然开朗了的昝三邻,慌乱的心渐渐糅合了邱粤的心跳频率,一声应和一声,一声呼应一声,直至絮乱的心缓缓平息了下来,他才抬眸对上邱粤的眼睛。
昝三邻一直知道邱粤是怎样的铮铮铁汉,可眼眸里溢出的是名为绕指柔的丝线,丝丝条条束缚到他的身上,上天入地,同生共荣。
纵然依旧对赵嘉楷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之意,可这一刻,昝三邻的眼里心里,全被邱粤的身影占据,再多一点容纳别的空隙也没有了。
而当校领导终于挪出话筒时,昝三邻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自信,他稳步上前,双手负背,微笑地扫视了台下安静的听众,猎猎的晨风拉动了红旗翻滚,昝三邻豪气顿生,微微昂起头,开始声情并茂地演讲起来。
林若仪被他的口吻生花的演讲吸引了注意力,待如雷的掌声响起时,她双眉深敛,显得有点慌,方才昝三邻明明局促不安,不曾料到如此之快便梳理好了情绪,他的演讲如此成功,即便她准备再充分,此时不免自惭形秽了起来。
她从上周开始便从班主任的口中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她是这周演讲的选手之一,500字的演讲,她认认真真地参考了网上的选文,斟字酌句写了改,改了修,甚至演讲的每一句里该用怎样的语调,什么动作她都设想好了。可如今,做再多的功课也是枉然,有昝三邻的珠玉在前,恐怕自己当不了万绿丛中的那朵红花,反倒成了衬托红花的那一片绿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