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没有感觉错,这应当是一种炼神雾,可以凭此凝练神念,锻炼神念修为,像这种浓度与纯度的炼神雾,魂修在其中冥想半个时辰,就足以抵得上平时一个月的苦修,可若本身神念修为不够。”
察觉到江月白的疑虑,杜成缓缓开口,蛇灵宗修行功法一贯花里胡哨,繁复有余而威能不足,故而本宗中人本身也需要修行一点神念,以免在对敌之时因为感知不够敏锐而失了先机,继而失去施展功法的机会,而现在,在他附近的石虎,玉和宗术修以及白衣男子都已在迷雾之中晕去,想来后方的另外一名术修也是一般,唯一有完全的能力将迷雾的昏睡作用完全抵挡的那名魂修,则早已被江月白送入了梦乡,完全不需要迷雾。
此时此刻,虽然他们立场不同,但这突如其来的迷雾虽有炼神雾的功用,来的却太过蹊跷,令得他心中颇不平静,这种情况下,他打算与江月白暂且缓和关系,一方面,先前的战斗中,江月白已经证明自己绝非没有头脑的莽夫,也不是那些锱铢必较的气量狭小之辈,绝不会冒着触怒袁家的风险真的对袁人凤实施报复,既是如此,他代表袁家表露一些善意,可以让他稍稍感念一下他的提点,而另一方面,这片迷雾来的实在太过蹊跷,就算是能够让人大快朵颐的珍馐,有点脑子的人也不敢下嘴,只是如今的幽明谷中,多的是没脑子的蠢货,就算稍微有那么一点脑子,来自这方山谷的馈赠也已经让他们成了白痴。
他一向对局势有着很强的洞察力与判断力,这也是袁人凤愿意将他留在身边的原因之一,此时此刻,他自认自己现在的做法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在此时此刻,他忽而感受到头脑中的眩晕感越来越浓,甚至几乎要将他吞没,不由得大吃一惊,心中顿感不妙。
作为蛇灵宗曾名扬一时的毒公子,杜成在毒术上的造诣远远超过本身的修为,若是寻常的炼神雾,纵然将他直接弄晕过去,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而现在弥漫在他识海中的晕眩感,绝对不是来自炼神雾本身,而是……其中多余的某样事物!
杜成面色变换不定,指尖一抹碧绿刺入皮肤之中,强行利用毒性维持自身的清醒,片刻后咬紧牙关开口道:“江月白,或许你是对的,这片山谷有古怪,两种雾气混合在一起,有毒的味道。”
江月白连忙问道:“什么样的毒”
从王策突然倒下开始,他就真正察觉到了不对,再强大的炼神雾,也不能将一个本就与修魂之道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强行拉入其中进行洗礼,王策更不是一个随便的人,对他修行有好处的灵雾,他小心谨慎的吸了个爽,但这明显只针对于魂修的炼神雾,他绝不会去沾惹半分。
但他还是中了招,而且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便直接摊在了地上,若说是毒,再合适不过。
杜成面色微微变幻些许,苦笑道:“下毒的人是个行家,两种雾气中藏匿着极微小的不同毒物,我无法辨明其中所用药物,只能确定若体内融入了灵雾,再遇这炼神雾,两种雾气中的毒素将自然汇合,令人无法做出任何反抗,识海便完全为此毒吞没,就此陷入沉眠。”
杜成双眼盯住江月白,补充道:“虽然只是令人沉眠,但那毒素深入人体识海,直取灵魂,我杜成一生钻研毒物,却从未见过如此刁钻,直取精神之毒。”
“不。”
江月白忽而出声,短短的一个字,却是坚定的令闻者不禁心中一震。
杜成被这一个字直接堵住话语,只有等候江月白的下一句话。
江月白接下来出口的话语,顿时令得这位毒公子心生荒谬之感。
“不是毒,是摄心。”
江月白愁眉紧锁,咬牙出声。
不过数秒工夫,他做出了一个决定,身形一踏,已朝一处方向跃出数十米,如御风神行,倾刻不见踪影,唯有一句话语随风飘下,落入杜成耳中。
“替我照顾王策。如果无法唤醒,无论是谁要动弹,不惜代价,将他们摁在原地,绝不可放任其离开!”
杜成瞪大双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他们前脚刚刚与他们进行了一场随时可以演变为生死相搏的大战,现在,他就这么将昏迷的友人交到自己身上,是打算借刀杀人,还是完全不打算管这家伙的死活
不过片刻之后,他的心中已有了一个答案,只是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结合江月白先前留下的摄心之语,只觉今日若自己被江月白一拳重创倒地,才是最好的归宿。
这不是一场毫无道理,甚至算是主动递上刀锋的托付,而是一场交易。
作为在场唯一还能够保持清醒与理智的人,他负责暂且照料王策,稳定此间局势,作为交换,江月白会去支援袁人凤,必要时候,保下袁人凤的命。
他们这些袁家护卫虽然风光,一切荣辱都系于袁人凤一身,袁人凤若有个好歹,他们没有一个能够活着。
若是平时,杜成就算思忖再久,也会觉得对方是脑子抽了才提出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交易,而且还不摆在明面上,然而现在,这位心思多而活泛的毒公子,只能将王策拖到一边,与那些倒下的自己人排列一处,自腰间储物袋中取出种种奇怪事物,开始试图救醒这些已经被迫入梦的人们。
他不敢在王策身上留下些手脚。
此时此刻,他唯有在心中为公子捏一把汗,因为若江月白所言不虚,他们这位一生顺遂,几乎从未遭受挫折的公子,情况绝对不会好。
他只有赌,并践行着这场莫名其妙的交易。
不为别的,只因“摄心”二字的意义,但凡读过些史书,知晓天魔这种存在对神国造成的危害,便不会将这两个字等闲视之。
……
在史书中对天魔的诸多记载中,大都是某处有天魔“惑”众行乱,为某位强者带人所平,极少出现“摄心”二字。
但能够出现这两个字的天魔之乱,无不是当地罕见的汹涌魔潮,每一次都能造成巨大的人口与财物损失,那几次传遍天下的罪己诏,更是基本全是因“摄心”之魔弄出的乱局所致。
寻常天魔蛊惑民众,修行者,只能算是蛊惑,唯有那少数有身份有地位,还有公认名称的天魔蛊惑旁人,才能算得上“摄心”。
因为这并非通过话术等手段改变人的意志,而是纯粹以某种不知名的外力,直接强行控制他人内心世界,以至于对方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内心发生了何种变化,已完全成为了对方的提线木偶。
天魔之中,拥有此等能力的,唯有在《天魔论》尾注之中令作者深恶痛绝的七大魔将。
百魅,嗜骨,吞海,定山,屠世,千颜,破天。
作为传说中的魔神麾下最为强大的七大魔将,在上古时期的大战之中,他们无不在神国强者超越自身的强横攻势之下消逝,然而历史已经证明,他们并没有全部陨落,至少那位足以魅惑众生的百媚魔将,在抵抗神国的前线时常蹦跶,直到千年以前的一场屠魔令,天下强者群起而攻,方才真正令其灰飞烟灭,算来神国也因此得以太平许久,至少到了现在,已经有百余年不曾有大规模天魔侵扰之事发生。
于是在神国内部的不少人心中,天魔之乱早已是过去的事情,唯有少数修行者心中坚信防患于未然,一直以除魔为己任,其中最为耀眼的,正是如今已经堪称剑道巅峰的独孤凌云。
江月白并不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从始至终,他的目标都是当年那桩旧案牵涉到的人物,与天魔这等似乎已经不成气候的前尘旧物全无干系。事实上,他原本就可以选择无视幽明石中看到的端倪,一心寻觅进入北冥雪域,或是摸到王策踪迹的方法,只是在察觉到幽明石之后,他还是果断的选择了入局,同时将自己行迹放出。
放出行迹不只是为了试探圣王城中的大人物们对他的态度,更为了将他们的关注引向幽明谷,在这个过程中,他面临的风险将比隐于人群时多上千百倍,但他依然毫不犹豫的将自己卖的一干二净。
因为这里是属于人的神国,祸乱世间的天魔,不应该存在于此。
他打算将幽明谷内的天魔先行灭杀,如果自己搞不定,随后而来的大人物们应当也能搞定,至少,只要当年谋划神剑山庄一案的那些人顺藤摸瓜而来,便不可能不出手。
但他高估了临渊门在北圣域的话语,也低估了幽明谷内的天魔,而最好的外援文星耀,或许是符纸被青梧学宫的法阵劫了,至今都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
他知道,山谷之中或许有着一尊恶魔,等候着乞食鱼儿的到来,可他绝对想不到,幽明谷内已是张开一张深渊巨口,再不复前两年的蛰伏,而是要真真正正的搞出一番大动作。
可无论他知不知晓,此时的他,都将一路向前。
再不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