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狐的话语一出,不光众人心中都感到一丝不自在,素来乐观的江月白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神甲卫七队,是奉武阳君之命参与这次使团护送的,作为神甲卫统领,师兄绝对有这个资格,也对他说是请示过洛首座的,七队的人原本就为他撑过一次场面,又是大师侄元名起领头的,平日里长期与巡卫营一般的维护治安,闷都要闷出事来,于是带着这么一批神甲卫招摇过市,他并没有觉得不对,平时时不时就会过去替他们的班,让他们可以放松放松,虽然东圣域这穷山恶水也没什么可放松的。
他更愿意将他们当作同行的伙伴,而非圣王城中的铁壁,如今被鬼狐这么一提点,他才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享受着神皇级别的护卫待遇。
江月白好不容易压住自己的内心,下意识想要看向荀日照,最终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武阳君在临行前的叮嘱中,已经几乎将他拉荀日照上车的可能性完全点明,洛首座也一贯看好这位荀氏圣子,莫非这是让老荀先熟悉熟悉日后的仪仗安排
现在的问题是,这只消息灵通的鬼狐将他的情况摸得透彻,是否知道他们队伍里随行了荀家的大人物,而这位与他的两个朋友就在他旁边
“江少侠,你这批货实在太过诱人,既然已经在我的面前,我思来想去,总不能任其离去。”
鬼狐的声音再度响起,将话题引回原处:“相信你看到了古月商行的情况,实话说了吧,做修行者的生意,真的很需要钱。”
实际掌控东圣域西部大片疆域,一手操持平安郡官员任免,以古月商会经营一方的西鬼狐,居然缺钱
乍一听很不现实,但看到古月商会内部的情况,这应当的确是事实。
灵石这种蕴藏大量灵力的灵物终究只是名门大派方才玩得起的物事,一般的修行宗门还是得真金白银得付,可他们所需的灵材灵宝,以及各种各样世俗用不到的事物,价位全都极高,似是寒宁天当初赠予他的储物戒,实际上比送他的那一叠银票贵重万倍,鬼狐这边的货物是什么门路来的他不了解,但绝对不是万兵行那样自产自销的,要满足周边宗门的需求,同时钓足它们的胃口,令它们心甘情愿的为易州看家护院,这银钱数目想想就很变态。
基于对对方目的的认同,江月白认真回应对方:“这不是钱的问题,是道义的问题,东西既然交到我的手上,就算只是一堆废铜烂铁,我也会将其送到,很抱歉,阁下的邀请,我只能拒绝。”
“这样啊……”
鬼狐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似是在进行着思考,许久方才回应道:“强扭的瓜不甜,江少侠既然无意,我也不便强求,但……我终究是个隐藏暗处的贼寇。”
贼寇往往不会称自己是贼寇,比如北贪狼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招摇一方,南赤蛟给自己的海上领地起了个威武霸气的神威岛之名,麾下以天义军自称,就算摆脱不了贼寇的本性,也不会在明面上承认,似鬼狐这般直接将自己并为贼寇的,实在是不多见。如果对方没有藏头露尾,没有对他使团里的那堆财物生出觊觎之心,他很乐意与对方把酒言欢。
“你打算明抢”
“是的,我现在就是与少侠你挑明,你的东西,我想要,不问而取,不正是贼寇最正常的行径”
“你没有机会。”
“神甲卫在侧,我的确没有多少机会,但也并非全无可能。”
鬼狐轻笑两声,忽而提议道:“江少侠,我们打个赌如何”
江月白挑眉道:“哦,你想赌什么”
“赌你们在我易州并州两处势力范围内,能不能守住那车财货。”
鬼狐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轻松自在,几乎听不出其中是否藏着劝诱意味:“在这段时间内,我最多出手三次,若是能从那些财货中取得一物,便算我胜,若我未能成功,我自然败了。”
江月白抚掌笑道:“阁下好大的口气啊,只是不知赌注如何,我等终归要往那落日古境行一遭,离去之时毫无收获,白白被你盯上几轮,岂不吃亏”
马车里的东西原本就与鬼狐毫无干系,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染指,神甲卫在侧,那种恐怖的防卫能力可不是吹的,也就是前些日子他玩心大起,打算试试那些敢用火药猛毒的山匪背后是怎样的人物,才让神甲卫装晕了一次,正常情况下,就算是仙人恬不知耻的出手,也拿不下这七名神甲卫护送之物。
鬼狐提出的赌约,实际上就是想要给他一个正当的,放弃护送那些财物的理由,当然,也可以是双方硬实力的一次对拼。
“若我侥幸赢了这赌约,这车财物我自会卖出一个公道的价格,分成多少全凭少侠决定,若我败了,江少侠可任意提三个要求,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什么要求都行。”
江月白好奇道:“看看你的模样,回头就把你公之于众也行”
“若你胜了,自然可以,鬼狐这个名号虽然不算什么好名声,也算得上言而有信。当然,就算少侠你不应这赌约,该出手的时候,我还是会出手的,毕竟,这么大的一块肥肉,我可不想让它平白溜走。”
“这,算是我对你们的宣战吧。”
“你倒也算坦诚。”
江月白微微一笑,道:“看在这平安郡民众的面子上,这个赌约,我接了。”
鬼狐的声音半晌没有响起,似是意外于江月白的果断,许久后,他的声音中也多了几分快意:“江月白果然豪气干云,胆魄非凡,江少侠,还有朝廷的诸位,记得小心防范,可莫要小看江湖贼寇的小手段。”
“说不定,今晚,我就会亲自出手一次”
言罢,鬼狐的声音逐渐消散,这本就黑暗的内室之中只余一片寂静。
江月白仍在其中驻足片刻,与鬼狐的交谈实际上并未耗费太多时间,对方的态度也颇为坦诚,于是江月白也以好言相待。当然,对方名号为鬼狐,本身更是为了他这一车莫名其妙的物事先为王三提供火药,后亲自在这平安郡守株待兔,他并不觉得对方会与袁人凤一扬恪守生意人的诚信,不过不管其中有多少险诈,鬼狐既然如此想要那车财物,有没有赌约都会出手,还不如应了赌约,堂堂正正的让他服输。
他的心思其实更多在这间内室本身。
内室有阵法隔绝,这是先前就感知到的情况。
可内室同样没有第七个人的存在,也没有法阵传声的可能。
鬼狐的声音就这么突兀出现,突然消失,当真如鬼如魅,难以捉摸。
于心中感慨两声,江月白转头,打算与荀日照解释两句,荀日照心中一直不缺对朝廷的敬重,搞得他或是元名起在身边的时候,自己都不能畅所欲言,好好喷喷那些不讲道理的朝廷命官,先前应下这个赌约,也算是他的一家表态,于情于理,也该给这个同行者解释一二。
他的动作忽而僵住,先前一直平静的心湖登时大乱,只觉得好生荒谬。
他的确身处暗室,但身旁没有人。
本应在他身后的伏黎与李沐霜,身侧的荀日照、风渡尘、雨行宫……
一个人都没有。
江月白一咬舌尖,强逼自己静下心来,却止不住武神诀因心境导致的气血翻涌。
周遭的确是那个昏暗无光的内室,法阵仍在,一切如常。
那他是否真的在这间内室之中,先前发生的又是什么
冷汗自江月白后颈渗出,连着先前的份一同流下,隐约间,鬼狐略带笑意的话语钻入他的耳中,如拂过江面的微风,倏忽再无踪迹。
“鬼影无踪,如真似幻,江少侠,我们的赌约仍然作数,你可得接好了。”
江月白身躯猛地一抖,先前的画面历历在目,令他心绪愈发难以平静。
他领着众人步入内室。
他与荀日照确认人数。
他探查内室的灵力气息,尝试寻觅鬼狐的出声方式。
先前的一切都是那般真实,每一个细节都能清晰回想,完全就是现实。
可如今眼前的黑暗寂静,无不宣示着先前的虚假。
何时是真,何时是假,自己何时被神念干涉,又何时能回到现实
江月白心念如电,武神诀飞速运转,汹涌血气直接压上识海,登时激起千层雪浪。
意识的模糊扭曲直接令他身体如遭重击,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难以分辨眼前真幻的他,唯有通过这种近似自残的方式找回自己的意识。
双眼一闭,一睁,体内天地一震,一定。
一念之间,百折千回的思绪悉数收拢,伴随最纯粹的痛感刺入他的躯体。眼前光景竟已大不相同。
突如其来的光亮令江月白双眼眯起,唯有一面平复体内,一面尝试着观察四周,还未真正开始观察,胸口便遭到一记毫无长幼尊卑的拍击。
“小师叔,大白天的怎么犯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