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青郡旁的闹剧渐生之时,崖州的刺史府并不安宁。
崖州刺史杨丞斛对扫平青天寨有着极深的执念。立志于还东圣域一个朗朗乾坤的他,本应对四大寇一视同仁,可他一贯针对于广陵州的青天寨,却对自家东方的鬼狐不闻不问,按杨丞斛自己的说法,鬼狐隐藏的太好,让他根本摸不清他的底细,在没有把握将对方一举扫平的情况下,贸然动手难有成效,待落日古境支援到来,才有成功的可能,而盘踞广陵州的青天寨,正是落日古境路上的最大阻碍。
江月白当时认同了这个观点,青天寨的地理位置太好,本身的实力在四大寇中却是居末,落日古境真要下定决心打扫东圣域,肯定会选择扫平青天寨。不过若他看见如今的刺史府中,鬼狐闲适的端坐大堂之上,下方还有数名刺史府人员陪同的话,心中绝对会有些不一样的想法。
崖州刺史杨丞斛,此时正率领着崖州步众在加入各州联军的路上,只是路途遥远,又费了些波折,直到与青天寨的赌斗接近尾声之时,崖州方面也没能顺利完成汇合。鬼狐堂而皇之的进驻了刺史府,刺史府中人员却若无其事,事实上在此时,崖州,已经为鬼狐掌控。
或者说,一直以来,崖州都在鬼狐的掌控之中。
“好一个江月白。”
鬼狐眺望远方,当然看不到万里之外的景象,可在他神念掌控下的傀儡,各个州郡都有那么几位,借他们的视野,他已将那里的情形尽收眼底,相比于依旧没有暴露自身底牌的向凌霄,他的注意力还是更多放在江月白身上。
这位武圣传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凭借一门落日古境基本人人都会的灵力运行法门,便指证他东方不觉的身份,如果不是这还真的是事实,他当真会笑出声来。
“在你们看来,我是个怎样的人”
刺史府内恭敬聆听的众人都是一哆嗦。
他们之中,有人早已知晓这位贵客的真实身份,有人只是受制于他,随波逐流,更有人完完全全被他捏在手里,几乎没有自我意识,可无论是哪一类人,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真的能算人吗
鬼狐嗤笑一声,坦然道:“我本就没打算瞒着他,更不打算瞒着这片天下。”
“我们那位可敬的神皇大人啊,将烂摊子撑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却完全不打算将它修补,如今的天下成了这般模样,还真得好好感谢他。”
鬼狐,或者说东圣域域主东方不觉,在刺史府中随意的翘起了二郎腿,似是不经意的问道:“在你们看来,东方不悔如何”
刺史府中的一名主簿当即跪地答道:“东方少主在数日之间集结大军,不过一月横扫广陵,堪称天下年轻一辈的第一人,便是那三大圣子都不及他。”
东方不觉对此报以一笑,这位知道他的身份,可这个回答,着实不是他想要的。
他亲眼见证了东方不悔与江月白的一战,甚至动用神念指使赤霄剑提供帮助,东方不悔却还是败在了江月白手上。
这次落败的原因有很多,最大的原因在东方不悔本身,长期的闭关修行让他欠缺真正意义上的临敌经验,修为上的强大更反衬出心性的躁动,若是能够稳扎稳打,不被愤怒引导心意,不需要赤霄剑的协助,江月白也未必是他对手,可惜,东方不悔的修行除了基础,大都靠他自学,如今交出的这份答卷不尽如人意,他与东方不惑都得负一定责任。
可另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哪怕强如东方不觉,也不得不慎重看待。
江月白的进步实在太恐怖了。
在江月白初入易州地界的时候,他借助赌约对使团一众发动了试探性的攻势,在那一战中大致试出了使团中所有人的底细,本来应当是一场难度不大的消耗战,不料江月白被荀日照指引着,在五感全失的状态下生生打进他的密道,令他不得不暂时改变策略,顺水推舟的将那两位圣子转交给他。之后的第二次试探,江月白也展现出了恐怖的实力与身体素质,可在汇聚无数人的天星教阵法加持之下,这位武圣传人在硬实力上只能被死死压制,最终在此消彼长下灭除了那总算知晓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的黄三悔。
他对江月白实力的确切判断,就定格在那个时候。
那天距今还不到半月工夫,路上江月白又斩了他当初十分看好的武承宗,当真给了他一个惊喜,可武承宗本就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撞枪口上只能算他倒霉,毫无参照性可言,直至现在,五灵正法被江月白正面撼动,他才猛然发觉,他一直低估了江月白这个人。
在智略权谋方面,江月白毫无可怕之处,本质上还是个凭着一腔心意鲁莽行事的愣头青,可在战斗一道,他能够很好的吸收每一个对手的战斗特点与优势,并将这些可取之处融入自己的手段之中,他最终击溃五灵正法的那一拳,便是化自黄三悔那星河大阵,一拳轰出,当真如星河倒碎,若是当时最强姿态的黄三悔领着星河大阵迎上,怕也挡不住他。
江月白体内空空荡荡,没有半分灵力,用寻常修行者的眼光看去,完全无法确定他究竟拥有多少实力。东方不觉并非迂腐之人,采用种种方式互相印证,最终得出的结论很简单,也很震撼。
江月白的本身实力实际并未增长,只是见的人多了,掌握的技巧多了,所施展的手段也愈发强大。
就像在北圣域时,江月白要重创一名仙人还需下许多功夫,现在,估计撸袖子就动手了。
“武圣传人当真不讲道理。年轻一辈第一人,小弟可还差的远啊。”
东方不觉心中暗暗感慨。江月白所行的与他所做的,实际上差距不大,都是学习他人功法充实自身,不过他自各个途径搜集来的功法都是锦上添花所用,当真对敌,还是自己那一套练熟了的落日古境神通,也因此被江月白试出了泛云法,可江月白却是直接取精华而去糟粕,一举将那些功法全吞进自己的手段中,根本不用在乎什么功法冲克,搜集到了就是自己的,完全就不将道理。尽管自己并非当事人,他也体会到了当年被武阳君追着打的那些家伙的感受,一名圣人传人,当真无法以常理度之。
“他的武力尚可,心性却是不足,统御之才更需磨练,距离一个合格的古境尊主差的太远,如今说是年轻一辈第一人,也还不成气候。”
“是是是,东方小子再怎么厉害,在大人面前,连个屁都算不上。”
东方不觉冷冷扫了一眼开口之人,心中暗笑,在不知敌袭的情况下,阿谀奉承之辈当真没有底限,这份拍马屁的功夫,比起当年的他可不够看,至少,那时的他在察言观色方面,可是天下一绝。
东方不觉不由得回想起那一年,那依青山吟诗作赋的风雅男子。
那时,对方兴致在《青山吟》,他则回以《东山篇》,朋友之义就此交错,并最终成就君臣之义。论前朝荣宠,少有人能与东方不觉相比,作为东圣域域主,能够如掌印使悬镜使那般秉承圣意拥有神器的,放眼神国历史,就只他这么一个,直到现在,流传在世间的东方不觉的形象,还是东圣域的守护神,神国的大忠臣,如今东圣域的乱象,全因其闭关修神道,致始歹人猖獗,与他毫无干系,真要说,就是落日古境里一帮子吃里爬外的废物,白费了东方域主一片苦心。
君臣不相负,来世复君臣,正是最适合流传千古的佳话。
东方不觉下意识摸向自己胸口,唇边掀起一抹冷笑。
若自己当初没能发觉阳冥刃上的猫腻,在神皇驾崩的消息传来之后不久,就会传出君臣同赴冥界的消息。
这位有雄才大略却无宽仁之心的主子,最喜欢做的就是这卸磨杀驴之事,当年的西风豪,尚擎空,殷绝尘……呵,再怎么英雄当世,都逃不过后世的身败名裂。
当年的他并非古境尊主,只是一名精英弟子,看似在同辈中享誉非常,却能被长老随意压制揉捏,当年的神皇陛下为臣子多番掣肘,似乎执掌天下,实际还得与那些前朝的遗祸较劲。
一场巧遇,实为双方刻意算计,神皇需要一把够狠,够好用的兵刃,而他,需要能够保家妹幼弟平安的绝对权力。
当年的一切都随神皇的逝去而消散,而看着至今已然没有放弃为神剑山庄洗雪冤屈,胡闹般的完成着朝廷安排的江月白,东方不觉深知,当年的一切还没有结束,不,很久以后都不会结束。
他要做那轩辕皇朝的掘墓人,路途还很长远,当然,在此之前,还有很多事需要他安排妥当。
比如这帮子随江月白胡闹的使团。
又比如说……现在这个倔强执拗,胸怀一腔无谓报负,绝不会接受自己兄长带头搅乱东圣域事实的弟弟。
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