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街道冷清，车轱辘声节奏的敲打在地面上，冯小小扭头看着街边的景色，她埋头学习了半年，从未逛过城里，所有景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但这个小城装着她初出茅庐的第一份温暖。
掌柜也成了她心中无可比拟的恩人，她朝着医馆方向默默磕头，喊出了一直想叫的那声称呼，“师傅，徒弟走了！”
一路上，冯小小换乘、步行，见识了各式各样的人，也受到过欺负，但在医馆主持了半年的大局，此时她的心性已不是家宅里毫无用处的老妪，谨慎却带着卑微。
她大大方方解决计较，毫不退缩的面对欺凌，她貌似嫩叶有了光，熠熠生辉。
“干什么来的！”
大城门口的兵老爷见冯小小独自一人，又见她白净美貌，忍不住想留人多说几句。
冯小小见人看她的眼神带着爱慕，大方拿出信物道：“官老爷，我是去振新医馆的药徒。”
“药徒？”
兵老爷没想到这娇小人儿居然是振新医馆的人，也不敢怠慢，仔细看了信物，才道：“我快换岗了，正巧要去振新医馆抓点跌打的药，你且等会儿，我带你去。”
见官爷收起了心思，冯小小大方道谢：“谢谢官爷，正愁找不到路呢！”她也明白，自己直接拒绝会惹人不快，以后是要在城里生计的，这时候得罪不得，而且这么多人看着，他要真把自己如何了，也怪不得她下手狠。
见人乖巧，又是振新医馆的人，官爷高兴，和气道：“叫蛋子哥就成！”又扭头对着另一守门官爷道：“哎老陈，要不我先带人过去吧，正好你哥也托我抓药。”
老陈的哥哥是一群人的头头，老陈也见怪不怪，提醒道：“抓了药赶紧给我哥送去，前两日被那花楼的小妖精折腾够呛，腰疼的紧呢。”
“那肯定是不会耽误的！”蛋子哥笑呵呵的答应，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小姑娘，觉得唐突，不好意思的看她，想解释点，却见冯小小眼观鼻安静等着，好似没听见他们的对话。
蛋子觉得冯小小这脾性怕不是普通家里的孩子，更加殷勤了些。
“大妹子走吧！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谢谢蛋子哥！”
“叫什么哥，叫我蛋子就成！”
“好！”
冯小小不喜他们口中那些花楼云云，但也不想得罪官爷，乖巧的应答着。
蛋子蛮横惯了，走路带风，抄着近道速度对常人来说，是极快的，蛋子也是高兴，走了会儿才想起来跟着自己的可是个软绵绵的小姑娘。
搓着手慢了步子，“你瞧我，给忘了，走急了！”说完自己还呵呵的笑了起来。
“不急的，平时赶路也就是这速度！走惯了。”
冯小小不想慢吞吞的，她步行赶路的时候，可跟小马跑似的速度，但也不好说官爷慢，“多谢蛋子哥体谅，我可以的。”
边说着，便示意蛋子继续走。
“嚯，好大的口气！”以为是小姑娘脾气硬，好面子。
蛋子也不多说，却故意走快了些，到后头自己都走的气喘了，身旁的人却轻轻松松，乖巧的跟着，喘气声都听不见。
“我是真服了你！”蛋子吃不消，降了速度。
本想等小姑娘求饶，结果他自己先打脸了。
“也就这点长处，让蛋子哥见笑了。”
冯小小不骄不躁，完全没把蛋子的服气当回事，“妹子初来乍到，不知道振新医馆是怎样的，掌柜伙计人都如何？”
“人（三音）”字在蛋子嘴里溜达了一圈，硬着头皮道：“还行！”
冯小小点头，看来人都不行啊，“那医术呢？”
“顶好的！”这次回答顺溜，“别处慕名而来的人多着哩，但他们家都是挑人看的，咱们能混上照顾，也是因为有这帽子，能帮得上小忙。”
“这么厉害！”
冯小小讶然官爷居然用了混上，也明白师傅为何拿出了那么多银两，想来，自己到了是要吃许多苦头的。
“那是当然！”说起振新医馆他还是很自豪的，“你进去乖乖听话，吃苦耐劳些、多捧捧人，要不会夸人可以找我来教你！”
拍马屁？
冯小小抿嘴，一路上学了不少，可以实践试试。
两人进了医馆，伙计熟络的冲着蛋子打趣：“哟，哥，你这哪儿找来的美娇娘呢？”
蛋子脸一红，解释道：“胡诌啥，这是来你家的药徒，你自个儿领进去吧。”
“啊？”
伙计直接傻眼了，这么漂亮的药徒，难道是他的春天来了？光看着他就能笑出声，别说之后还能日日相处了。
顿时傻乐起来，蛋子看不过，心道：这出息，比我还不如，这伙计还不如换自己来做呢。
“行了啊，冬哥，赶紧领人进去吧！”多丢人现眼呢。
冯小小乖巧喊道：“冬哥，这是我的推荐函。”
“哎，哎！”一声冬哥，直接把他心给喊化了，傻愣愣的领着冯小小去找掌柜的，“跟、跟、着哈。”
“这出息！”蛋子无语，而后大笑着朝着坐堂大夫走去，“哎，哥……”
伙计乐的头晕，一时忘记掌柜正在接待贵客，就那么直愣愣的领着冯小小进了屋，还喊道：“掌柜的，新来的药徒，您看看怎么安排。”
房中几人顿时看来，一人眼色阴厉。二人好奇。
冯小小见伙计惹了事，无奈只得冲着神色骇人的老伯行礼道：“清城医馆冯小小见过掌柜的。”不卑不亢，转移了老伯厉色的目光。
“这小姑娘眼力倒是不错！”
好奇二人之中，一年长者接了话，又看向了伙计，挥挥手，伙计如蒙大赦赶紧退下。
“清城可远得很，小姑娘一人来的？”
见老者是坐在主位上，显然是掌柜的贵客，冯小小规矩行礼后回话：“独行惯了，让先生见笑了。”
也不知道这人什么身份，但看气度，定是个厉害的，冯小小回完，便安安静静的低下头，等着掌柜的把自己赶出去。
掌柜的看冯小小行事有度，心中舒缓了几分，倒是给他长脸了，看看，求着他收的药徒就是这么高的质量。
伸出手道：“推荐函拿来。”
冯小小恭敬上前，把推荐函举过肩膀才交到掌柜的手中，又退回原地，安静的等着。
渊老看冯小小处事是越看越喜欢，有他都京人的派头。
又瞧了瞧掌柜的，这姑娘落到他手上可玉珠蒙尘了，不说医学得如何，光是这行事做派培养培养也是一把好手，忍不住起了心思。
见掌柜在确认，他故意问道：“药草也都认得？”
“能学的都学了！”
冯小小乖巧应答，知道这时候可不能藏拙，让人看不起。
“哦？”
渊老没说话，身边的徒弟倒是忍不住插嘴了。
“都学了？那我考考你！”
问题由浅入深，他问她答，两人速度极快，文建越问越惊喜，便故意出了自己都一知半解的难题。
冯小小果然答不上来，蹙眉深思。
文建见小丫头还能思考，便忍下催促，至于掌柜，此时哪儿还有心思看推荐信，只觉得自己遇到了个宝贝，这要是再用心教教，这丫头还不是让他扬名立万的第二契机？
“以我现在所学是治不了的，但以针灸舒缓，正常行动该是可以的。”
冯小小谨慎回答，而后说了如何用针，用针的位置太过奇妙，连渊老都忍不住开口询问，“为何会想到那里，难道不该对症而下吗？”
冯小小摇头，“我只能保证按照我下针不会出错。”
振新掌柜从未修炼，哪儿有冯小小对筋脉了解，就连老掌柜都得跟冯小小讨教的。
振新掌柜想了想便觉得可以尝试，“来人啊，去找个、”
“不用试了，这小丫头方子是对的。”
渊老赞许的看向冯小小，解释道：“只是这用针吃力，需要很高的水平，小丫头你这基础打的不错，是谁教你的？”
怕惹了心胸狭隘的掌柜，浪费了师傅的积蓄，冯小小忍了忍道：“跟着清城医馆的成掌柜学了半年。”
半年？
振新掌柜直接站起，显然没想到一个女人能有这本事。
“学医就得戒骄戒躁，不容信口开河，下去吧！”
掌柜面色不喜，遣退了冯小小想接着聊正事。
可渊老不舍得，身边的文建更不舍得，他跟着师傅来了许多次，这个掌柜的，人真不咋地，今日这丫头出了风头，指不定受什么委屈呢。
“师傅，您不是正好缺个药童吗？”
听文建这么说，掌柜的眉心一跳，顿感不妙，闭嘴就是不接话。
哪儿想文建不要脸，继续道：“我看着丫头还没进医馆，不如我们带走吧。”
冯小小眼观鼻的低头好似与她无关，心中却是在计较，刚才一比较就知道这老者医学本事更大，学东西自然是要跟着厉害的人，至于人品……想来不能比这个掌柜更差了。
“这是人家托了好几月才送过来的，您怎么能说带走就带走，也不怕她家人担心！”
掌柜反驳，文建却压根不理会，冲着冯小小道：“我师父是都京有名的大夫，人都尊称一声渊老，自然本事也是顶好的！”不敢当着掌柜的面比较，但想来这机敏的丫头该听得懂。
冯小小眸色微动，看了渊老一眼，渊老见有戏，赶忙捋着胡子高深莫测道：“不错！”
掌柜心中怒骂：死不要脸！
冯小小又去看掌柜的，犹豫道：“可我家老掌柜花光了积蓄才把我送进来的。”
“银子不是问题！”文建更直接，“托了振新掌柜的福才能遇到个顺眼的。”抬手冲着掌柜行礼后又道：“你家掌柜的积蓄我包了。”
“你、包了？”冯小小被惊到，她一个小小药徒，这么值钱？
“喏，这是五十金，收好！”文建雷厉风行，竟是不顾及直接把金子塞进了冯小小手中，看的振新掌柜眼睛都直了。
“日后你要能好好干，定是少不了奖励，就算是师傅不给你，我自个儿掏腰包给你！”
冯小小不解，“为何？”
文建理所当然道：“爱才之心人皆有之，我觉得你行，就看你顺眼。”
掌柜：“这、文公子，不太合适吧？”
“哪儿不合适？”渊老眼珠咕噜转了半圈，“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看你赚的太少，还是让我带去都京，去抢其他家的生意为好。”
掌柜：好像还蛮有道理的呢。
现在城里自己一家独大，要是多了这个丫头，小小年纪如此心性，指不定日后自己收拾她都得累个半死，还是不斗为妙。
掌柜不情愿的盯着冯小小，依依不舍道：“那我这可损失不少呢。”
冯小小：这掌柜人真不行啊！
算盘子都快崩到她脸上了。
文建心下瞧不上，但面上却笑呵呵问道：“掌柜要多少？”
掌柜伸手比了个五，文建摇头，“这城里卖闺女都不能有这个数。”
知道掌柜觉得一锭金子对都京来的自己不算什么，但自己也不是冤大头，面色上自然是毫不犹豫的。
掌柜不甘心，又无可奈何：“那您说多少。”
总不能让自己亏了，他忍不住看向冯小小，要是这丫头能说一句，自己肯定能得到足够的补偿。
便故意沉着面色，对冯小小施压道：“虽然渊老开口了，但我还是做的了你的主的。”
冯小小：凭你脸皮厚？
知道从这老头手里拿回老掌柜的银子太难，但也不愿意再让他得了便宜。
别过头，压根不在意掌柜的威胁，却还是装着犹豫道：“这事我还得问问我家老掌柜的，他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你自己作不了主吗？”文建不信，“我看你挺有主见的。”
“公子说笑了，我只是个小丫头，哪里做的了主，如果真不来振新医馆了，自然也要我家掌柜把送出去的银子要回来的。”
振新掌柜：？？？
冯小小又道：“如果渊老不着急，我这就回去问问我家掌柜的。”
渊老：？？？
文建算是听出来了，虽然麻烦，但冯小小不想让振新掌柜占了便宜，想借着师傅的身份让人把银子吐出来。
几个子的事，他掏一掏荷包能快速解决的，却又觉得该听冯小小的，小姑娘较真也是赤子之心的表现。
“我和师傅近日就要回去，我可以派马车去接，你只要把你家老掌柜的住址告诉我，比你自个儿回去肯定快上许多。”
文建扯了渊老的衣袖，渊老赶紧应和：“文建如此看好你，便派人去问问，到时候再托人送回去就行，路费老夫出了。”
渊老说的和煦，心里却暗想自己这么多年只知道一心投入医学，这名声居然还没个破掌柜的响亮，想来这丫头是怕她自己被人卖了。
振新掌柜见他们一人一句就决定好了，喃喃来了句，“把成掌柜叫来我也是不会吐那些银子的。”
冯小小疑惑道：“为何？您也还没收我呢。”
振新掌柜：“老夫推掉了这么多优秀的药徒，勉强选了你，现在你拍拍屁股要跟人走，费了老夫的功夫，让老夫干白工，你这丫头倒是想的挺美。”
冯小小抿嘴假装沉思了会儿，才道：“掌柜说的有理，到也不算是便宜了你。”
振新掌柜：怎么说话的？
“我家掌柜身子不利索，千里迢迢的也确实得不偿失，再加上讨债劳累身心，我也是不舍得的，看在他老人家的面上，这银子我便不讨了。”
冯小小又道，脸上满是心疼，好似从她身上扯了块肉来。
振新掌柜从未见有人敢向他要债的，那得是有天大的胆子。
但渊老在侧，振新掌柜又怕人家爱才真让自己吐出来。
渊老是万万得罪不了的。
但是，好气！
文建本知冯小小要债得费些功夫，但也不想让小丫头心中有遗憾和怪罪，准备好好的劝劝师傅出力。
拉一拉他的老脸。
但冯小小话头一转，竟是又不要了，只不过振新掌柜也不好再拿冯小小来卖。
不然这小丫头肯定会喊上自家的老掌柜来和振新掌柜闹一闹。
真真是个小气的丫头。
文建唇角上抬，觉得冯小小甚是可爱。
“既然如此，那你修书一封，把今日之事告诉你家掌柜，驿站有专门送信的鸽子，想来等我们回去时，也该收到回信了。”
文建自觉得冯小小已经是自己这边的人了，上前示意冯小小。
“我带你去，识字吗？”
冯小小乖巧的点头，又摇了摇头，给渊老行了礼后，不顾面色难看的振新掌柜跟着文建边聊边出去了。
等出了门，文建小声嗤笑道：“真是为老不尊的东西。”
冯小小修炼耳力极好，一听，认同道：“这位公子，我们眼光一样毒辣。”
文建讪笑，觉得尴尬，竟让这小丫头听去了，却见冯小小气哄哄道：“这臭老头，一分都不让他多拿。”
文建忍俊不禁，顺着话道：“确实，太过分了，有违医德。”
“不是好人！”
“对不是好人。”
两人同仇敌忾，关系熟络的快，路上，文建建议书信由自己执笔，他心下暗定，一定要把师傅好好的吹嘘一番。
让那掌柜知道自家的药徒得到了怎样大的机遇。
振新掌柜本想借着渊老持重，再要一笔补偿，奈何渊老只谈事，对振新掌柜自以为的二手买卖压根不理。
等渊老办完事，成掌柜的回信正好送到冯小小的手里。
冯小小信任文建便让他看，文建看了半页也欢喜的给冯小小解读。
“我看你家掌柜是个有眼力的，让你好好跟着学，好好孝敬师傅和我！”
冯小小不解：“为何还有公子您呢？”
“那肯定咯，我自个儿写的信，难道不顺道夸夸我自己吗？”
文建理所当然，把信叠仔细放进冯小小手里，“等以后学好了字，自个儿慢慢看。”
“好！”冯小小甜糯一笑，这几日文建抓着她学字，说日后方便看医书，她学的也认真，渊老便让文建先带着她。
许是因为文建教了冯小小上辈子就想学的，冯小小对文建恭敬，让文建更加中意懂事的冯小小，心里打定主意，要是有机会，定是要让她成为自己的小师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