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寒风阵阵,到下半夜的时候,纷纷扬扬的下起了鹅毛大雪。
卯时,一向紧闭的金墉城南门在吱吱嘎嘎声中被士卒们推开。
不多时,一队人马缓缓驰出城门,走入城外的冰天雪地中。
领头的正是独孤须达,一身白色长衣,连裹着的狐裘,也是纯白的,没有一丝杂色。
不过此刻,他的脸色更白,没有一丝血色,也让人看不出他的神情。
马匹一步一步往前走,在雪地上留下一双双黑色的蹄印,与四周全白的环境不是很协调。
寒风依旧强劲,吹得地上的雪花不时滚来滚去,漂浮不定。
独孤须达止住马,后面的随从们也纷纷止住马。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看不见一丝污垢,纯洁明净,这江山如此美好,而自己的心却如同黄河那厚厚的冰层,封冻起来了。
继续走了几步,独孤须达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的金墉城。
金墉城还是如同一只黑色的怪兽般蹲伏在这洛州大地,高大坚固,只是城墙和关楼上面覆盖了些许白雪。
如此固若金汤的雄城,自此日之后,就不再属于大齐了。
独孤须达感到一阵心痛,扭头向前看,隐隐看到周营大门前,一队黑甲周军正列阵等着自己。
独孤须达闭上双眼,苍茫大地,谁主沉浮?邺城那位年轻的皇帝,可知道这里的变故?自己在这场变故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再长的路,只要走,终会走到头。
韩擒虎笑眯眯的望着独孤永业的儿子,那个骑着白色战马、身着白色素服的年轻人离自己越来越来近。
他很自得,当初力排众议,匹马城下劝降,如今到了收割的季节了。
独孤须达慢慢的骑着马走到大周虎将韩擒虎跟前,翻身下马,接过随从递上的降表,双膝跪在韩擒虎跟前,高声喊道:“臣独孤须达,代齐洛州刺史独孤永业向大周皇帝陛下进呈降表。臣独孤永业谨百拜奉表言,臣不识天道,至陛下兴师问罪。臣知天命有归,臣将焉往,今以洛州一地,悉上圣朝,为生灵祈哀请命。伏望圣慈垂念,不忍洛州百姓,遭刀兵之祸,臣诚惶诚惧,顿首顿首,谨言。”
言毕,两行清泪悄然滑落独孤须达的脸庞,滴入面前的雪地。
泪是热的,化了一片雪。
韩擒虎没有在意独孤须达的表情,倏的跳下马,稳稳的站在地上,哈哈笑着上前接过降表,随手递给亲兵,双手一伸,勾住独孤须达的双腕,轻轻一提,就把独孤须达搀扶起来。
“我和你父亲如今也算是同殿为臣了,我就喊你一声世侄,不为过吧?”
“韩将军抬举小侄了。”独孤须达彬彬有礼的说,但并没有什么热情。
韩擒虎当做是独孤须达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没有见怪。毕竟,有几个人有这样的经历呢?
“世侄啊,来,随我去营中喝酒。这天啊,忽然一下子就下雪了,冷得很,喝几杯热酒,暖暖身子。”
独孤须达还是那副很有礼貌,但绝不亲近的姿态,“如伯父所愿。”
一番酒宴之后,韩擒虎告辞而去,而门口多了几个持刀的军士,严密把守着帐篷。
独孤须达独饮了一杯,内心默念:父亲,这般如你所愿了吧?
次日中午,一队周军甲士拥簇着一名宦官奔驰到金墉城城门口,此时城楼上的那面旗帜已经由红色的大齐的旗帜换成了黑色的大周旗帜。
宦官朝城楼上高喊:“大周皇帝旨意到,独孤永业接旨。”
守城的兵士不能抉择,派人飞驰禀报刺史定夺。
独孤永业接到报告,召急僚属商议。
陈颖上前说道:“大周皇帝派人传旨,我等如今已是周臣,理当开门接旨。”
有人反对:“不知道周使何意,不如只放传旨的宦官入城,其他人都阻隔在外。”
陈颖不同意,“这样做,哪里是人臣的作为,今日既然做了周国的臣子,就要礼待皇帝陛下的使者。”
独孤永业思考了一会,既然儿子都交出去了,再扭扭捏捏的,就不是做大事的样子。想到这里,毅然下了决心。
“尔等随我前去迎接天使。”
说完,独孤永业带头往刺史府门外走去。
下属们愣了一下,也纷纷跟上。
到了城门口,独孤永业大喊一声:“开门,迎接天使。”
士卒不敢违拗,打开了城门。
宦官和周军甲士们驱马进城,到了独孤永业面前驻马。
“你可是独孤永业?”宦官冷冷的问。
独孤永业躬身答道:“我是独孤永业。”
“既然你是孤独永业,跪下接旨吧。”宦官的话像是从鼻子中说出来的,轻飘飘的,周围围观的军士不少人脸上露出愤色。
独孤永业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跪下,垂首道:“臣独孤永业接旨。”
宦官拿出圣旨展开,刚要念,突然听到人群中有人高喊:“独孤老贼背叛大齐,当诛之。”
人群立刻一阵骚动。
喊话的人正是王祥,此刻他拔出短刀,头一个冲出去来,冲向独孤永业,而他的兄弟们也纷纷亮出兵刃,呐喊着挤向独孤永业。
独孤永业战斗了一辈子,反应很迅速,腾地的站起来,一个转身,佩刀已经出鞘。
王祥眼里喷着怒火,一刀斩向独孤永业。
这一刀力道很足,划出一道弧线,直指独孤永业的脖项。
独孤永业冷哼一声,来得好,将刀往上一挑,去格挡来刀。
“铛”的一声,两把钢刀相碰,溅出火花。
王祥抽回刀,还想再砍,但已经没有机会了。
独孤永业的亲兵已经反应过来,一拥而上,隔开了王祥和独孤永业。
一阵搏杀后,王祥负伤被擒,其他人皆战死。
而那个宦官和周军,自始至终都是冷眼旁观,一动不动。
等到场面控制住,宦官冷冷的说:“独孤永业,现在没事了,接旨吧。”
独孤永业撇了佩刀,跪下道:“臣独孤永业接旨。”
王祥挣扎着大喊:“独孤永业,你不得好死!”
独孤永业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