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妤终于把长子从婆婆那里给接回来了,现代年轻人工作忙,孩子生下来给双方父母带很正常,可是到了她这里是,婆婆想要一直把孩子带下去,她这个母亲都见得不多,隔代亲的弊端都已经出来了,大儿子熊的和什么一样。
陈妤坐在宫室内,不准任何侍女喂食给长子,让他自己学着用食匕吃东西。她现在满心都是烦躁,差点儿就要爆发骂出来。
快五岁的孩子竟然还不回自己吃饭!她不知道该谢谢平日里服侍长子的乳母等人和邓曼对自家儿子太好,连吃东西都不让自己来。还是气那些人把她儿子教成这样。
艰头一回自己持匕用膳,难免吃的一片狼藉,食案上都是汤水的痕迹。
恽快两岁的时候就被陈妤按着自己吃食,食匕用的比兄长纯熟多了,恽故意吃的慢慢的,食案上干干净净,憋着劲的和兄长较劲。
以前母亲身边就他一个,哪怕上面还有个兄长也只是限于耳里听听,偶尔在祖母那里看上一回罢了,至于什么兄弟相处几乎没有。更别提如今兄长被母亲接回爱,都要和他抢母亲的关注了!
恽嘴里填的满满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艰看了一眼那边的弟弟,心中愤懑,赌气一样的将手中的食匕扔在一边。
陈妤抬眼看了看,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叫人喂他用膳,“饱了?”
“嗯!”艰正在发脾气,听到母亲这么问下意识的答了这么一句,其实面前的膳食他都没用多少,过不了多久恐怕又要饿。
平民一日两餐,诸侯与贵族一日三餐,天子一日四餐,楚人自立为王,用的是一日四餐的份例,但陈妤已经习惯了一日三餐,带着孩子们也这样,而且为了防止吃过多的零食导致不爱正餐,陈妤不允许自己孩子吃小食。
恽也知道母亲的作风,他瞧着兄长笑得格外不怀好意。
“那好,将公子艰面前的案撤下。该去看看那些简牍了。”陈妤放下食匕接过一旁侍女奉上的锦帛擦拭一下唇角。
“夫人,公子艰只用了那么一些,恐怕待会还会肚中饥渴,夫人为何不让公子多用一些?”
“逼着他有何用?”陈妤蹙眉,这孩子惯过头了到时候大人小孩都受罪,不如狠点心让他知道日后不管做什么都要承担后果。
“他不想用,那就别用,不到用膳的时候,除了饮品之外,不准进其他的小食。”陈妤吩咐道。
“……”傅姆满心的不理解,不过哪怕不理解,陈妤这么说了也只有照做。
恽看向兄长的神情越发的热切了。
艰坐在那里被弟弟火热的眼神看得有些坐立不安,下意识就想躲,可是他刚想动就要是在弟弟面前露怯,岂不是要被弟弟笑?又坐老实了。
陈妤瞧着这对兄弟明里暗里较劲儿的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陈妤让人送这两孩子去认字,她就坐在席上叹口气,“这俩兄弟怎么比来比去的?”
什么母亲亲手做的容臭囊,什么被母亲抱过没有,哪个和君父多说了几句话,几乎全成了这对兄弟较劲的对象。
两个孩子身边的侍从都是她安排的,想要知道这俩孩子私下有没有拌嘴什么的,简直不要太简单。
“夫人放心,如今两位公子年岁幼小,难免任性。”寺人贯是知道不少东西的,他笑着向陈妤解释,“年岁相近的兄弟难免都有这些小小的事,夫人不必太过介怀。”
陈妤对于带孩子也是在慢慢摸索凭借着以前在现代听的那一套,至于用如今贵族的,那么她就一天到晚除了白日和晚上,基本上孩子就不用见她了。
“好吧。”陈妤笑着叹口气,如今孩子接了回来,兄弟俩少不了有磨合,艰被养出的那些坏毛病她也的慢慢的纠正过来。如今艰还年幼,只要别太惯着总有纠正过来的一天。
宫室内,寺人们将一支支简牍放在两个公子的面前,前头楚王还在火烧火燎的给两个孩子选师傅,至于认字之类的事情可以暂且用家臣来顶一下。
家臣是一个中年男人,对着两个小公子,很是耐心的为他们解说篆字,还让他们抓着一只小木棒在面前的沙盘上学着写。
沙盘是陈妤叫人弄的,小孩子刚刚学写字势必是写不来,而且是歪歪扭扭的,墨水弄一手。
至于写错了用刀笔削去,两个最大也只有五岁的孩子,用那个别不小心戳自己身上去了。沙盘是想怎么画就怎么画,比起枯燥的竹简和笔,孩子们显然更喜欢这个。
家臣说了一会,让两位小贵人自己学着写。
两个孩子接过一旁寺人递来的小木棒,在沙子上画起来。
宫室内安静的很,家臣坐在席上专心看公子写字,服侍的侍女和寺人双手拢在袖中侍立在那里。
“咕噜咕噜噜……”一阵腹鸣在宫室中格外明显。
恽听到这咕噜噜的声响是从自己身边的兄长肚子里传出来的,他眯眯眼抬头来看兄长。口里没说,但是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艰以前在祖母宫室中享受着只有他一个孩子,宫室上下都怕怠慢他,惹的他不高兴。
可是恽就大不一样,陈妤亲自养他,偏心虽然有,但是也不会溺爱,无理要求一概不搭理,哭的再大声也没用。陪他玩耍的那些贵族子弟,家里大多是都是有许多同母兄弟或者是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
孩子一多,父母只有两个,如何争取父母关注外加打击自己的那些讨厌的兄弟姊妹们。
恽在这里头打滚,自然是学了不少。
艰的脸色一下子通红,其他的寺人侍女哪怕是坐着的家臣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偏偏这个弟弟就不。
“两位公子可都写好了?”家臣和颜悦色的问道。
“嗯,写好了。”恽放下手里的木笔,“还请吾子过目。”
年纪小小的,偏生学成人的模样口称吾子,这实在是让人有些忍俊不禁。家臣面上笑容更盛,过去看他写的。
艰肚子里叫的更欢了。
恽深沉着小脸向兄长投去一瞥。艰脸上涨得通红,他没有回过头来看弟弟,也不知道弟弟在看他,就是肚子响的太欢,宫室里这么多人面前,他实在是没颜面。
他写完,偷偷四处观察了一眼宫室中,根本就没有随时准备的小食,甚至连个果物都不见一个。
艰顿时就鼻子一酸。
陈妤召进不少贵族女眷,女眷们知道君夫人喜欢有孩子给公子做玩伴,而且不分男女,各家主母有儿女的纷纷带上去觐见夫人。
陈妤留下几家人,其他的孩子都有一些小礼物,不算是白来。
等到孩子回来了,陈妤就听说了两孩子的事。
她看了艰一眼,发现他整个人无精打采的,估计是饿的。陈妤让寺人去准备二饭。
果然等到二饭的时候,艰就不像以前那么暴躁,虽然还是吃的一片狼藉,但是好歹能够一声不吭的将东西都给吃下去,也不怎么闹了。
陈妤抬起手来遮掩唇边的一抹笑。
这边公子艰在宫室中挨饿的事,很快就被邓曼那边得知。艰好歹是她亲手带大的孙子,老人家总是舍不得自家孙子受苦,听说之后没让人细细打听,干脆就让陈妤到她宫室内来。
陈妤坐在席上,“武夫人不知有何事?”
自从她将艰带走之后,就没怎么来邓曼这边。她心里清楚邓曼也不是多喜爱她,只是爱她所出的长子,婆媳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再加上她自作主张带走老人家视为眼珠子的长孙,恐怕两人的关系也真的不怎么样了。
“有何事?老妇正要问你。”邓曼身体已经很差了,哪怕天气在一日日回暖,但是衰老的身躯却没有复苏的迹象,她说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旁边的侍女立刻给她捶背顺气。
陈妤连忙上去扶住她,却被推开,“这些事不是君夫人应该做的。”
陈妤见着邓曼的发丝里多出不少银丝,她记得第一次遇见邓曼的时候,邓曼保养的十分好,如今老态都已经遮掩不住了。
“我听说艰在你那里挨饿,这是怎么回事?”邓曼蹙眉,她最近这些日子咳嗽未停过,甚至还咳血,嗓子也被咳坏了,说话嘶哑难听。
“此事我可以解释。”陈妤听到邓曼这话,就知道邓曼是想要插手这件事了,她脑袋有些疼,“艰已经到这般岁数,都不会自己用膳,我让他自己持匕用膳,哪怕用的不多也是好事。”
邓曼听着眉头就蹙起来,“你宫室中难道缺人么?若是缺人老妇可派人去照顾艰。”
陈妤袖中的手握紧,她若是让邓曼派人来就奇怪了。
“武夫人不必。”陈妤挺直了背脊,“我是艰的母亲,按理照顾他也是应该的,国君已经为他和恽选好了师傅,若是再这样,日后在卿大夫面前还有脸面吗?上了战场,戈戟无眼,那时谁能保证和渚宫中一样顺心如意?”
公室中的公子公孙都是要跟着国君上战场的,就凭借这个她也不敢溺爱孩子,溺爱是害了他,总不能到了战场上他还吃饭要人喂吧?
这些基本的生活能力他自己不做怎么知道?而且陈妤有话还没说出来,楚国虽然尚武之风深厚,而且军法酷烈,战事上多有胜利,但是也不能保证每场都必胜。
楚国又不是没有拜走的先例。
正遇到那时候狼狈不堪,谁伺候他啊!
“……”邓曼蹙眉,陈妤在她面前一样是温和,说话也从来不像如此强硬,她看向陈妤,陈妤背脊挺得笔直。
“艰是你的亲生子,你忍心?”邓曼沉默了半晌问道。
“此时若是不忍心,将来自然有人对他忍心。”陈妤将楚国的那些事读来读去好几遍,楚人是没有什么规矩的,所以也不会有楚人真的旗帜鲜明的维护所谓的正统。
强者为王,这在楚国更是如此,楚武王杀了亲侄子夺位,她可没见着有哪个楚国卿大夫来指责楚武王的,只要篡位者能做出成绩来,王位怎么得来的完全不重要。
楚人不重长子,嫡长子继承更是无从说起,艰和恽都有被立为嫡的资格。而且照着楚人的传统,恽更加有可能被立为太子。
到那个时候,她也能希望艰或者恽都有本钱在楚国站稳脚跟。
“两个孩子都是我辛辛苦苦怀胎生下来的,纵然有些许亲疏之别,我也不会害自己的亲生子。”陈妤干脆把话摆开来和邓曼说。
“武夫人的心,仲妫知道。可是这样长久下去,对艰没有任何益处,相反还会害了他。”陈妤心一横,干脆将重话说出口。
“仲妫,你说老妇会害了艰?”邓曼年老,性情也变得和任性的小儿有些类似,听到陈妤这话她简直不敢相信。
“不敢。”陈妤低下头,“艰是公子,公子不应当只是由妇人服侍衣食起居,他应该会的也应该会,年纪小还可以学,到了大些就真的难了。”
这里男孩十四五岁就算是成人,女孩子十四五就要出嫁,而且那时候还是最让人头疼的青春叛逆期,楚王的叛逆期过的一塌糊涂,她才不想到时候给自己找罪受。
“……”邓曼闭上眼,“老妇真的老了。”过了好一会,邓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陈妤拜下来。
楚王已经为两个孩子择选好了师傅,都是斗氏的人,斗氏算是楚国的顶级权贵,显赫非常,有这么一个师傅也是不错。
如此也看不出楚王对哪个儿子更注重一点,因为根本就是一样对待,看不出偏好来。
楚王把这件事做完之后,浑身舒畅无比,坐在陈妤面前,“如今艰和恽都去和师傅学那些为人处世,打仗治政的道理了,寡人和那你也能轻松轻松了。”
没完,还有立太子呢。陈妤心想。
“和你说一件好事。”楚王一拍脑门,想起什么。
“嗯?”陈妤有些奇怪,“怎么了?”
“齐国的管仲还是有些本事的。”楚王半是赞赏还是嫉妒的赞叹了一句,“申息两县嚼来的赋税倒比其他县多上许多。”
“申息两县原本就靠近中原,而后又多多让那些商人到这边来,经商也好这里头能够抽出的赋税比那些庶人要多得多。况且那里的田地也不差。”
种田能有多少赋税?地里的出产也不如现代那么好,至于什么杂交水稻,她是绝对的苏不出来,也没必要折腾。
经商走的也是各国诸侯贵族,普通的贵族哪怕是士也不能负担得起奢靡的生活,要从里头赚钱就只能是那些大贵族或者是各国诸侯。
楚国织物艳丽多彩,而且想象丰富,和中原的比起来另外有一种风采,各国虽然个个嘴上还顶着周礼,可是诸侯们私底下还不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是啊。”楚王感叹一声。
他拉过去陈妤的袖子,陈妤袖子宽大,被他这么一扯就有些不乐意,“怎么?”
“一眨眼,寡人和你孩子都这么大了。”楚王比划了一下,“那会寡人见你,你还不愿意。”
“再来一次我也一样。”陈妤想起当年事就有些气不顺,她有错,楚王也太混。
“过两三月要伐濮,”楚王身上的事从来就没停过,国内内政对外战事,几乎渐渐都能将人给搞得转个不停。
陈妤以前听说过商朝有个王后妇好,能打仗能占卜,简直就是那会的十项全能,可惜最后大出血没了,她的儿子也没能继承商王的位置。
陈妤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纤细白皙,她抓过楚王的手,楚王手指也算不上好看了,当初她遇见楚王的时候,楚王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麦色肌肤,一双眼亮的吓人。
他的手指上指腹和手掌一层厚厚的老茧,都是长年征战搞出来的,一碰上去粗粝的触感传来。
楚王在那里瞅着,看着她的脸色,手指缩紧就将她手收入掌中。
“最近武夫人身体不好,我看着还是看能不能从申息两地请来一些良医入宫为武夫人看看。”
楚王面上凝重起来,“你此事想的比寡人周到。”
邓曼这次生病,比往常的都还要长而且凶险,那些巫医能用的都已经用完了,可病情不见任何的好转。
陈妤已经不想吐槽楚人的那一套生病就跳大神的做法,还没事儿准备牺牲去祭祀什么作祟的山川鬼神。
“如今鬼神已经求遍,为何不试试人力呢?”陈妤心里其实也是担心楚王会觉得邓曼这一病是因为思孙心切,到时候她做的可就打水漂了。
“人力,鬼神无用,人力奈何?”楚王长叹。
“不试试怎么知道?”陈妤一把按住楚王的手,“我听说中原有名为扁鹊的良医,其人能只凭借外貌就能知道病灶所在,何不将人请来为武夫人试试?还有秦国听说也有良医,中原此等人才不少,为何不召来一用?”
楚国以征战见长,可是这些治病救人,恐怕中原就要甩楚国八条街不止了。陈妤瞧着这渚宫里头巫风太浓了,连楚王生病都要神神叨叨的烧乌龟壳,这简直是在谋杀了!
“善,寡人试试吧。”楚王略略迟疑一下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