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儿子阵亡了,他却没有办法让他重新活过来,不敢大肆宣扬,更不敢让最疼爱的女儿知晓,不想白发人送两回黑发人。
如今,儿子的尸身还在皇宫的冰窖里存着,就等女儿离开泉都城,他们才可以为儿子办丧事。
这边,即墨京昭无意间抬头,就看见了在门口抹眼泪的即墨北,心中蓦地一疼,随即撇开了视线,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娘,女儿先走了,不用送了,有时间女儿会回来看您和爹的。」
说完,即墨京昭转身进了马车里,不给宗政泽兰唠叨的机会了。
不然即墨京昭怕自己忍不住,当着父母的面质问出声。
虽然宗政泽兰表面上只让她带了一个婢女,暗地里却是安排了不少的人保护着女儿,这么远的路程,她也不敢让女儿去冒险。
「夫人,我们就先走了,您和将军保重。」玉竹跟宗政泽兰告别,随即也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消失在宗政泽兰的视线里,直到再也看不见的时候,她猛地扑到了即墨北的怀中,再也压抑不住情绪,放声大哭起来。
边哭边用拳头砸着即墨北壮硕的胸膛,直砸的「嘭嘭」作响。
「呜呜呜……昭儿走了,鸿儿也走了,呜呜呜……」
宗政泽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就连一直以来的贵妇形象都无法保持了。
之前在即墨京昭面前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天知道她忍得有多辛苦,她差一点,就差一点就把儿子的事情告诉女儿了。
她是大雍朝最尊贵的嫡长公主,是皇帝最宠爱的妹妹,是镇国大将军的夫人,如此尊贵的身份,坚实的后盾,可是却阻挡不了亲身儿子的死亡。
她厌恶自己的没用,让才刚十八岁的儿子战死沙场,让女儿被人断言为短命之人,活不过十八岁。
她宗政泽兰这辈子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
让上天如此对待她的一双儿女,为什么就不能将苦难加注在她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身上,一定要让她的一双儿女受罪。
「即墨北,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我不配做鸿儿和昭儿的娘亲,我没用。」
「除了有一个尊贵的身份,我给不了他们任何东西……」
宗政泽兰的话也让本就红了眼眶的即墨北更加难受,夫妻两个抱头痛哭,似乎要把这后半生的委屈都提前给哭出来。
直到宗政泽兰哭累了,靠在即墨北的怀中睡着了。
眼里满是红血丝的即墨北,才将宗政泽兰抱回小院,交代了人照顾她,便转身去了皇宫冰窖。
雾气萦绕,冒着森森寒气的冰窖里,放着一口做工奢华的通体漆黑棺木,棺木的盖子没有盖上,可以瞧得见里面冻成冰块的年轻男子。
可能是闭着眼睛的缘故到没有多惊艳,甚至还能看到出来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灰白,颇有些阴森。
即墨北带着一群士兵,看了一眼嘿棺木里面的即墨惊鸿,便沉下了眼帘,命人合上了棺盖。
「抬走吧。」
四个强壮有力的士兵上前,将黑棺四周绑好,便抬着棺材朝着将军府的方向前进,一路上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众人都好奇是谁家的棺材,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抬着走在街上,就见大将军即墨北一脸冷凝的带着众人进了将军府的大门。
府里已经悄然挂起了白灯笼和各种白绸布,就连府里的婢女小厮们穿上了素白的衣裳,都灵堂正在筹备之中。
卧床的2宗政泽兰早已经醒了,此刻正亲自布置现场。
即墨北看见妻儿亲自操办儿子的丧事,心里面不是滋味。
他指挥着士兵
将棺木放在了灵堂之中,便递给他们一人一袋银子,当做是路费,让人送了几人出去。
关押在柴房的即墨京星也被放了出来,此刻正帮着宗政泽兰布置灵堂,即墨京云和白春华二人也在不远处忙着挂灯笼。
今日,府里倒是没有人闹事情,也是没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情,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即墨京云也不敢在大哥的丧事上闹出幺蛾子。
宗政泽兰上前想要打开棺盖,看一眼儿子,却被即墨北阻止了。
「夫人,还是不要看了吧,我想,鸿儿应该也不希望你看到他难看的一面。」
宗政泽兰红着眼眶,挣脱了即墨北的束缚。
「我的儿子,我这个当娘的为什么不能看难道我连鸿儿的最后一面都不能见了吗」
即墨北很少能见到宗政泽兰如此失控,一旦涉及到儿女的身上,这个素来高贵的长公主便如同普通的妇人一般,失去了该有的理智。
即墨北叹了一口气,眼里的沧桑显而易见,眼角的皱纹似乎都在一瞬间多了几道,将他高大的身影都压弯了几分。
「那你看吧,但是只能看一眼,我只是怕你承受不住。」
宗政泽兰苦笑了一声,承受不住
她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无非就是多哭几次,多伤心几次,或者说,这一辈子,都活在不能保护儿子的内疚和痛苦之中罢了。
「好。」
宗政泽兰低声应了一句,站在了棺木的旁边,让人打开了一个小口子,看到了还未化开,满身冰霜如同冰雕一般的即墨惊鸿。
安静又孤零零的,躺在漆黑的棺木之中,如同被世界遗弃一般。
「鸿儿,我的鸿儿。」
宗政泽兰轻声唤了几句,似乎是想把沉睡中的宗政惊鸿叫醒,但又怕打扰到他。
伸出手想要触碰儿子的脸,被一旁的即墨北拉了回来,顺便合上了棺盖,扶着泪水布满脸颊的宗政泽兰走到了一旁。
「夫人,该放下的终究是要放下的,鸿儿已经去了,他回不来了,我们强求不得,让他走的安心一些吧。」
一时间,整个将军府都安静的有些诡异,仿佛透着暴风雨前的宁静之意,等待着更汹涌的波涛席卷而来。
另一边已经出了泉都城门,去往寒山寺的马车则是在即墨京昭再三的威逼之下停了下来。
赶车的是一个面色冷峻的士兵,这是即墨北安排好的,他的任务便是将即墨京昭安全送往寒山寺。
此刻,即墨京昭伸手挑起帘子,已经走出了装修精致的马车。
手里拿着一根雕刻着杜鹃花的碧玉簪子,抵在了嫩白的脖颈之上,眼里的威胁意味很浓,大有一种车夫再前进她就自杀的架势。
「你带我回去,否则,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我说到做到。」
即墨京昭的架势吓到了身旁的婢女,玉竹一脸惊恐的看着抵在即墨京昭脖颈上的簪子,生怕下一刻就见到鲜血四溅的场面。
「二小姐,赶紧放下簪子,不要伤了自己。」
她扑上来想要夺过即墨京昭手中的簪子,被即墨京昭侧身躲开,掉下了马车。
车夫的表情有些龟裂,手下微动,试图学着玉竹的方法夺过簪子。
刚有所动作,就见即墨京昭手中的簪子又扎进去了几分,鲜红的血液顺着雪白的脖颈流出,沾湿了碧玉簪子。
玉竹刚哼哧哼哧的翻起身来,就看到了鲜血染红簪子,向来矜贵的二小姐竟然真的敢对自己下手,顿时惊呼出声。
「二小姐!快放下簪子啊!你的脖子
都流血了!」
若不是路途太过遥远,即墨京昭的身子又是个弱不禁风的,她肯定不会采用这种极端的方式逼迫人家送她回去。
若是光靠着她步行走回去,这段路程都够她走一个晚上的功夫,还不一定能到。
万般无奈之下,即墨京昭只能出此下策,这也是她第一次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很疼,不过却是值得的。
只要车夫肯送她回去,这伤就不算白受。
车夫也着急了,眼看着即墨京昭手中的簪子越扎越深,闭了闭眼睛,说道:「二小姐,我这就送您回去,请先放下手中的武器。」
即墨京昭见他妥协,放开了手中的簪子,让玉竹帮她包扎止血。
谁料到,那车夫在即墨京昭放下武器之后,竟然直接挥起马鞭,朝着马儿狠狠的抽了一鞭子,朝着寒山寺狂奔而去。
车厢里的即墨京昭觉得不对劲,马车都没有转头,怎么就开始走了。
便掀开帘子朝外看去时,才发觉这车夫根本就没有听她的话,马车行进的方向依旧是寒山寺。
即墨京昭急了,也不管刚包扎好的伤口,大声喝道:「你停下,快给我停下,我要回去,听到没有,快停下,不然我就跳车了!」
车夫没有理会即墨京昭的呵斥,马鞭抽的更加勤快了。
路面不是很平,马车摇摇晃晃的不稳当,即墨京昭没站稳,直接被甩了下去。
「啊——」
即墨京昭一声惊呼,眼看就要掉在地上了,电光火石之间身子被一个黑衣人揽在怀中,避免了摔残的命运。
即墨京昭看向黑衣人,浑身包裹在漆黑的斗篷之中,就连脑袋都遮的严严实实,只能看到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谢……谢谢你救了我。」
即墨京昭忙从黑衣人怀里退了出来,真诚的道谢。
看他的身形,应当是个男子。
她没想到会有人在这么危险的时刻来就她,她还以为自己要摔成一个残废,后半辈子要在床上度过了。
「举手之劳而已。」
黑衣人说话了,声音听起来还挺年轻的。
即墨京昭觉得黑衣人投射在她身上的视线有些灼热,想要进一步探究之时,被跑来的婢女打断了。
车夫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马车停了下来。
拉着即墨京昭的胳膊就开始查看伤势,上下打量着,生怕哪里再伤着了。
「二小姐,您没事吧,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