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王爷想要度的不是亡魂,而是您自己。”苦禅大师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与其说赵天麟请人超度李云卿是为了弥补歉疚,倒不如说他想让自己安心一点。终其根本,他还是为了他自己。
被人看破了心思,赵天麟脸『色』微微有些僵硬,他不想夜夜噩梦,不想在梦里逃亡,不想在呼救声中惊醒,不想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活着……
“不管要度的是谁,还请大师施以援手,本王感激不尽。”赵天麟朝苦禅大师拱手一拜,他虔诚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乞求的味道。
随苦禅大师怎么说,他只想从此夜里能做个好梦。
苦禅大师只是微微一笑,虚扶起赵天麟,道:“赵王殿下多礼了,其实王爷所盼之事早已达成。”
早已达成?
赵天麟面『露』不解,看向苦禅大师,他夜里仍旧做着同样的噩梦,怎么会已经达成了呢?
“王爷,您找上贫僧超度亡魂,从那一刻起,其实您就已经战胜了心魔。”苦禅大师微笑着解释道,“王爷试想,您决心超度亡魂之事,可是想了很久才做出这个决定?”
赵天麟顺着苦禅大师的话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呆呆地点了点头。
自从李云卿死后,他就不愿再想起她,甚至不愿旁人提起她。后来真相揭开,他方才知道他冤枉了李云卿,心里的愧疚越发浓烈,以至于他更加不敢想起李云卿。
不愿提起,却偏偏夜夜入梦。
“您做出这个决定代表您愿意面对这件事,正视自己的内心,这就是您战胜心魔的第一步。王爷想必也听过一句话,万事开头难,既然第一步已经踏出,王爷您已经不再需要旁人帮助了,单凭您自己的能力足矣。”
苦禅大师的话让赵天麟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沉默。
第一步已经踏出,他已经战胜了心魔?真的是这样吗?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半晌,赵天麟方才再次抬眸看向苦禅大师,此时他神『色』已经放松了不少,“大师所言极是,只是本王虽然已经完成了第一步,后面的路该如何走,还请大师解『惑』。”
后面又该怎么做,赵天麟实在不知。
末了,赵天麟又吞吞吐吐地加了句,“不瞒大师,本王这几日每晚都做噩梦。”
从镇南王府回来后,他没有一天晚上是能安心的,每晚都梦见李云卿要杀了他。每天清晨都在噩梦中惊醒,满身大汗淋漓,难受至极。
苦禅大师双手合十,温声吐出两个字:“放下。”
“放下?”赵天麟眉头皱的更紧了,“大师,你这是何意?若是本王能忘记,本王早就忘记了。”
记忆总是存在的,他若是能忘记了李云卿这个人,又何至于会夜夜噩梦缠身。
放下二字说出来固然容易,可是要真正做到,何其难也。
赵天麟的神『色』里俨然已带了几分薄怒,这个光头和尚莫不是戏耍他的?
却见苦禅大师摇了摇头,解释道:“王爷误会了,贫僧是让王爷放下,并非是让王爷忘记。”
“放下是让王爷放下曾经的过往,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事,都已经过去,逝者不可追,王爷不执着于曾经的过往,就当一切都是一场梦。”
看着慈眉善目的苦禅大师,赵天麟怔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往事如过往烟云么?可是依然太难,他不确定他是否做得到。李云卿是当着他的面喝的毒酒,他永远记得她当时看他的眼神,愤恨、嘲讽、决绝,甚至最后还有几分冷漠。还有她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不就是命嘛,我给。
时至今日,赵天麟都没有想明白,她是将自己命给了谁?是他吗?
赵天麟不确定,但是他知道李云卿是恨他的。大婚之日,本是人生大喜事,可是喜事变丧事,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不恨。
从前,他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自己,是李云卿罪有应得,他只是做了正确的事情,通敌叛国是大罪,在国家大事面前,儿女情长太渺小。
可是,如今真相大白,他哪里还可以拍着胸脯对自己说:我没有做错。
他错了,他大错特错……
“可是本王放不下……”赵天麟的声音很低,神情呆愣,也不知他的话是对苦禅大师说的,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赵王殿下,您能放下。”
苦禅大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赵天麟回过神来,抬眸看向苦禅大师,只见他神『色』认真且严肃地说道:“王爷,贫僧方才已经说过了,您已经完成了最难的第一步,剩下的路贫僧相信王爷您也一定能走好。”
苦禅大师的声音虽然算不上是斩钉截铁,但是他的语气里却无形地流『露』出坚定。
赵天麟心下一惊,“大师相信本王?”说话时,双眸里都较之方才明亮了许多。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对他说相信二字了。
苦禅大师郑重地点了点头,“当然,贫僧相信王爷。放下,只在一念之间,王爷您终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不得不说,苦禅大师的话如同一粒石子,小小的石子投入水中,石子虽小,但是却激起了水花,还有层层涟漪,让平静的死水多了几分生机。
赵天麟只觉如有清风拂面,似乎有豁然开朗之感。
“多谢大师。”虽然他一时之间还没有完全想明白,但是心里已经舒服多了,赵天麟连忙朝苦禅大师道谢,并且朝他恭敬地拱手行了一礼,以此表明自己是真心实意的感谢。
“阿弥陀佛。”苦禅大师双手合十,“王爷不必如此,贫僧只能帮王爷到此,剩下的路还要王爷自己走。”
赵天麟连连点头,面上也不自觉的多了几分微笑,“若非大师提点,本王只怕寸步难行。有大师的信任,本王也相信自己定能放下。”
苦禅大师和善地笑了笑,也不再与他叨扰,起身告辞了。
赵天麟对苦禅大师感激之至,亲自送他到门口,知道看着苦禅大师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方才转身回府……
赵天麟不知道的是,他的一举一动一直被藏在暗处的陈渊看在眼里。
镇南王府
“王爷,苦禅大师已经说服了赵王。”陈渊回到镇南王府,就立刻去了书房将此事禀告给云锦。
书房中,只有云锦和陈渊二人。云锦正在看书,听了他的禀告也未曾将视线从书上挪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继而又吩咐道:“这几日悄悄留意着赵天麟,直到他不再做噩梦了为止。”
“王爷放心,属下都已经安排好了。”
陈渊禀告完了差事,但是却没有立刻告辞退下,反而是立在原地,欲言又止。
云锦的目光从书上移开,落到陈渊身上,“还有话想说?”
陈渊咬了咬嘴角,最终还是说出了口,“王爷赎罪,属下只是有些不明白。”
“哦?你不明白什么?”云锦终于将手中的书放下了,眼眸里含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王爷,您为何要让苦禅大师劝赵王放下前尘往事,让他日日忏悔,噩梦缠身,难道不好吗?”陈渊不解,赵天麟可是王妃的仇人,让他痛苦不才是对他的报复吗?为何王爷不报复他,反而是帮他呢?
陈渊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只是他一向懂得身为下属就该执行主子的命令,而不是多嘴。所以他一直憋着没问,今日他实在是没忍住。
云锦眼眸微垂,神『色』淡漠,“卿卿不需要他的歉疚。”
前尘往事已经了却,大仇已报,这世间已经没有了李云卿,只有谢卿。叶家没了,云芷絮也死了,但是谢卿却没有对赵天麟下手,因为她已经放过他了。
谢卿不需要赵天麟的歉疚,她也不需要他夜夜都梦见冤魂来索命,所以从此两不相欠就好。
陈渊本是聪慧之人,当即明白了个中缘由。不过看他家王爷眼眸中的冷意,陈渊觉得,还有一点王爷大概没说,赵天麟夜夜都梦见李云卿,王爷大概心里不太舒坦……
不过,陈渊虽然有此猜想,但是却没有说出口,只是顺口提了一句,“就这么当过他,真是太便宜他了。”赵天麟纵然没有登上皇位,但是他却依然是一品亲王,依然是锦衣玉食,荣华一世。
云锦勾唇一笑,“便宜他?当然不可能。陛下看在先帝的份上,或许不会要了他的命,但是却不会让他好过。”
事实上,关于如此处置赵天麟,云锦早就和赵天祁商量过了。谢卿不想再和赵天麟有什么纠葛,那么云锦作为谢卿的夫君,也就不用出面为难赵天麟了,这件事情就交给赵天祁来办。
赵天祁没有撤了赵天麟的赵王之位,但是从此之后,赵天麟也只剩下一个王位了,一辈子顶着一品亲王之名,但是手里没有一点实权,朝堂上也没有一点根基,他的差事就是每天重复上朝下朝再上朝。
一辈子碌碌无为,心中落寞却不知为何而落寞,这是对赵天麟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