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浑身都刺骨地冷,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带着冰刺般的凌寒生硬,湖水和风都是刺硬的,突然,嘴唇上覆上唯一的柔软。
那并不是冬天,是蝉鸣聒噪炎热的夏季。
窗明几净,午休时间,在教室里的几个学生都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只有闻山精力充沛,大热天顶着这么毒的太阳在篮球场上打球。
温度高达33度,实在也没有观众顶着大太阳看他在球场帅气的运球、投篮姿势,于是,林默被迫当他唯一的观众。
勉强将自己躲在篮球场边上樱花树投下的小片阴影里,头上顶着一本书,靠着墙,手里拿着冰棍,微眯着眼看闻山在操场上窜来窜去。
这个人做什么都要硬拉着他,他不愿意参与,也必须当观众作陪。
眼见着他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却依旧兴致勃勃,林默实在不明白他哪来的这么多精力,他微眯着的眼睛实在重得快要抬不起来了。
于是,看着看着就歪倒靠墙睡着了。
等睁眼时,篮球场上已经没了篮球的砰砰声,他懵了片刻,转头一看,闻山就坐在他旁边,头发湿漉漉的,估计又去冲凉水了。
他眼睛闭着,眼睫被水浸湿得更加乌黑浓密,从头发到脸再到脖颈不知道是水还是汗,总之都湿淋淋的。
闻山这个人说话不着调,行事也不着调,林默总觉得他的长相带着一种痞气似的吊儿郎当,帅是帅,但很欠揍。
此时闭着眼睛不说话安静睡觉的样子,真是比醒着的时候不知强多少倍,他要早点这样,也不至于打篮球赛的时候女生们更多喊的都是他对家的名字。
蝉鸣依旧聒噪地在树梢上叫着。
篮球场上除了他们没有一个人,樱花树投下的小片阴影并不能够容纳两个人遮荫,闻山半边在阴影里,半边曝露在烈日下。
发梢胡乱地在额前翘的翘,耷拉的耷拉着,半边阴影和半边烈日却把他的脸部轮廓勾勒得更加立体。
闻山这个人很奇怪,他是似乎天生拥有比别人更多的热情。
林默总在想为什么别人在接触他后,最终都选择敬而远之,闻山对他却这么缠着闹着,好像永远都不会感受到累一样?
可是,他更奇怪。
他竟然盯着一个男生细细打量这么久,眼眸最终聚焦在微薄的红唇上,心脏砰砰乱跳,心情像蝉鸣一样焦躁,可他还是不受控制地紧盯着,然后鬼使神差地微微倾身覆了上去。
旷野冰冷的湖面上,各处擦拭拖拽着几道血痕。
一条围巾被风吹得乱飞,湖面冰层碎裂的几米之外躺着一具尸体,面上已经凝结一层冰霜,又下雪了。
厚厚的草丛堆里还躺着一个人,身上湿重的衣服已经被脱掉,此时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他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灰败的天空和飘下来的雪。
然后是乌黑的头发,叶泽那张担忧的脸。
叶泽说道:“林队,你可真是吓死人了!”
然后他慌忙把林默给扶起来,给披上大衣,拿热水,一阵忙乱。
叶泽挥手让赶来的人各自去忙,林默茫然了片刻,看向湖面上躺着不动的人,眉头微蹙,轻声问道:“闻山呢?”
“跑了。”叶泽神情复杂,最终还是先放下所有问题,“林队,先回去吧。你肩膀和腿都受伤了,先去处理一下。”
伤处已经经过简单的止血包扎。
林默轻轻捏住裹在自己身上干燥的羽绒服,好似没有回神,任由叶泽扶着他离开。
子弹擦伤肩膀,小腿也被手术刀狠扎了一下。
林默脸色苍白,冷汗直冒,却好像感受不到疼一样,他坐在车里一直望着窗外,脑子里想要理一下思路。
阿奇为什么要杀他?阿奇为什么不对闻山动手?闻山为什么又要对阿奇下死手?
这些问题在他脑海里混乱不已,想要理出一个头绪来,却总是莫名地被好似梦中并不在存在的柔软触感夺去所有的注意力。
闻山,闻山……
这两个字钻进脑子里阻断了他的思考。
他颓败地闭上眼睛,不再去想。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鼻腔,叶泽在一旁欲言又止,等包扎好回去时,他终于忍不住要开口时,林默先出声问道:“阿奇的死因是失血过多还是?”
“一刀封喉。”
林默一怔,是打斗中的迫不得已,还是闻山想要杀阿奇?
他垂眸看着放在一旁的黑色羽绒服,“衣服是……他帮我换上的。”
他几乎不是问,是陈述一个事实了。
不止衣服,连伤口的简单处理,都是闻山做的。
叶泽脸色微妙地变了变,“应该是,是他打电话通知我你在那儿的,但我们到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林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于案件林默向来是有问必答,这次却难得地没有回答,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叶泽,我需要理一理,我想,先回去睡会儿,醒来再说成吗?”
“当然可以。”
“还有,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闻山通知你这件事目前只有你知道对吗?”
“是。”
“暂时别告诉其他人。”
叶泽狠狠一怔,“林队,阿奇是你杀的还是闻山杀的?”
“是他。”林默微微吐了口气,“就因为是他,所以才要暂时瞒着。”
“林队,痕检科的人不是好糊弄的,你不仅瞒不了多久,到时候还得因为这个惹一身骚,你为什么……”
“他们是不好糊弄,如果闻山什么都没做的话,现在最大的破绽就是我身上换掉的衣服和事先进行包扎过的伤口,他一定先让你过来了,你比队里的人先到,对吗?”
叶泽哑口无言,“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默看着他,“因为手术刀握在我的手里。”
“他这是要把阿奇的死推在你身上,要冤死你,你为什么要帮他?”
叶泽实在不能理解,如果现场被闻山处理得很完美,那林默就是有嘴也很难说清,可他竟然选择不说,“难道就因为他救了你?”
可是救命之恩和犯罪犯法那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不能相抵的。
“当然不是,叶泽,你仔细想想,他为什么要先通知你又要诬陷我?诬陷我的同时给你留下这么直接的把柄。”
“除了我和已经死了的阿奇,你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在现场的人,你想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要诬陷就不能留下这么大的破绽,可他留下这么大的破绽竟然还要诬陷林默,这不是费劲瞎折腾吗?
叶泽陷入沉思,隐隐抓住一点头绪,可总觉得有点荒诞。
“你是说他怕市局里有人知道是他杀了阿奇?”
这话说得简直十分怪异。
嫌疑犯怕市局知道自己的犯罪过程抓住自己的犯罪证据不是很正常吗?
林默微微叹了口气,“不管他的身份是什么,总之,他给了我们一个信号。”
“市局里有阿奇阵营方的人。”叶泽下意识地说出来,说出来的瞬间后背“蹭”地感觉到一阵汗毛直立阴冷。
“他用这个信号交换我们替他遮掩。”
“那……”
“我感觉不太好,我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了,可我理不出一个头绪。”他看着外面越发阴沉的天空,心里无来由地感到慌乱不安。
叶泽说道:“先别想这些了,回去休息吧。”
医生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去药房取药之后,叶泽开车把他送回去,“林队,那你先好好休息,有事随时打给我。”
“好,麻烦你了。”
用热毛巾擦拭身体,换上干净衣服后,林默拉上窗帘躺在床上,身体和精神已经疲惫到极致,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团浆糊。
什么都想不明白,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耳朵和脑子都微微嗡鸣着。
药力作用下,身体开始发热,可他还是无法睡着。
脑子不受控制地想起闻山,年少时的闻山,现在的闻山,简直像中毒了一样。
他拼命地揪出各种各样的细微之处,他想判定他的正邪,可是冲突矛盾之处实在太多,多得他无法看清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