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针拨障”是仓路郎在无回岭从医学古籍中学到的医术。据记载,是根治目翳症致双目失明最有效的术法,术者手持金针剥落患者目中之障,从而使患者重见光明,但对施术者的手法要求极高。当时一只一千多岁的老白猿罹患此症,仓路郎初生牛犊,照着书中介绍的技法居然施术成功,后来他又如法炮制治好了一只老山羊的眼睛。
仓路郎虽然没有施术于人的经验,但他相信,动物的眼睛和人的眼睛不会有太大的差别,自觉有把握施术,所以才向蛇王作出承诺。
蛇王的母亲久病较虚,须得调养半月,待她六经和顺,气血充盈方可施术。于是,仓路郎开了补益气血的方子,让蛇王依方抓药,为他阿娘调理身子。为确保疗效,仓路郎又施九针之法,以调剂阴阳。
至此,仓路郎便在此处住下,每日潜心研究病例,给阿娘喂药施针,观察病情变化,随时调整疗法。血影蛇王调来两名下人,照料他们的生活。自己一有空便过来探望阿娘,并拉着仓路郎学“蛇语”和与动物交流之术。
仓路郎自小对医术情有独钟,博览大量医书,在无回岭救治过不少动物,也算积累了些经验,在他的精心照料下,阿娘的身体日渐好转,精气神大有改善。阿娘和蛇王喜不自胜,奉仓路郎为神医。
半月后,时机成熟,仓路郎便为阿娘施行“金针拨障”之术。他本就心灵手巧,此番又经多日研习,精心准备,手术一施成功。术毕,仓路郎对血影蛇王道:“阿娘再过半月就可拆封见光,重见天日。”
蛇王喜极,将仓路郎一把抱起,转起圈子,笑道:“奶奶的,我太开心了!你不止是我师父!你就是我祖宗!”
他放下仓路郎,忽然在他面前跪倒,连叩四个响头,道:“郎师傅在上,请受徒儿阿缪四拜!”说完,又大笑,抱起仓路郎转圈子。
仓路郎对这些全无经验,只当他是开玩笑,不以为意。转了几圈,被蛇王转得头晕,笑道:“别转别转!接下来我还要给阿娘开药行针,转坏了我脑子,我可不负责了。”
蛇王忙放下它,仍是激动不已,道:“到那日,我必让我哥虎威兽王带上嫂子和孩子一起过来拜见阿娘!阿娘还没见过儿媳妇和孙儿孙女呢,这回能亲眼看见,不定有多高兴!”
仓路郎道:“好啦!到那日你再高兴吧。我要开药去了,你忙你的!”
时间过得很快,半月转瞬即到。血影蛇王果然通知了他兄长一家和山庄中的几位长辈一起过来见证蛇母重见光明的时刻。
血影蛇王的兄长阿瑞从小爱兽不爱蛇,所以为父亲所不喜。后来离家出走,在虎威山自建虎威山庄,号“虎威兽王”。蛇王健谈,爱吹牛,有点浑,虎王则沉静,不善言辞,两人的长相也相去甚远,蛇王脸尖,蓄八字胡,兽王脸方,留着络腮胡子。
几位长辈都为蛇王之叔伯姨婶。众人一到,原本幽静的处所立时热闹起来。仓路郎扶出阿娘,让她坐在厅堂的主位上,先施了一回针,行针毕,一点点拆除包住眼睛的白布条。
蛇母慢慢睁开眼睛,逐步适应多年未见的亮光,视力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终于看清了围成一圈的十几张期盼的脸,开始叫出大家的名字!
叫一个,众人欢呼一次,叫一个,众人欢呼一次!在场的人个个兴高采烈,犹如过大年一样。当晚,蛇王整治了一桌丰盛的酒宴,庆贺蛇母重见天日。
他安排仓路郎在蛇母身边就座,众人见到治好蛇母的神医却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无不啧啧称奇,个个上前向他敬酒,仓路郎不擅酒,但在这种场合,却也只能欣然接受。酒过三巡,血影蛇王开始吹牛,滔滔不绝地讲起仓路郎的本事和自己的奇遇,说得天花乱坠,使得大伙对仓路郎敬如神明,奉为天人。
宴毕,蛇王和兽王都已喝得酩酊大醉,卧桌不起。仓路郎不胜酒力,后半场婉拒了许多酒,也已醺醺倚醉,脚步踉踉,心浮气躁,回到房间倒头便睡。睡到半夜,忽而惊醒,但觉体内经气扰动,全身疼痛难当,不禁呻吟起来,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旧病再度发作。迷迷糊糊之中,忽觉有人罩住了自己的顶轮,源源不绝地注入一股阴柔之气,压制蹿动的经气,痛楚立减,渐渐地又睡着了。当他再次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一个人温柔的怀抱里,一丝透入心脾的温暖传入他的体内,带着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香味,轻轻哼着的小调,轻轻摇晃的双腿,身心充溢着似乎从未有过的放松,从未有过的愉悦,从未有过的安宁,从未有过的依靠,似乎很遥远,又似乎很贴近,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
仓路郎脸上不由露出幸福的笑容,完全沉浸于无边的安谧与甜美之中,不断贴近那个怀抱,生怕她随时离去,消失。天渐渐亮了,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照到了仓路郎的脸上,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看见的是一双充满无限关爱的眼睛,一个只有母亲才能绽放发出的亲切的笑容。
仓路郎笑了,笑得很甜,轻轻叫了声:“阿娘。”
“孩子,你醒了,”阿娘微微颔首,保持着那份温暖。
仓路郎忽然发现自己侧躺在阿娘的腿上,头枕在她怀里,她的独臂轻轻地挽着他的身子,猛然坐起,揉揉眼睛。他依稀记得昨晚自己病痛发作,辗转反侧,疼痛难眠,是阿娘用她特有的阴柔真力压制住他体内的病气,用她温暖的怀抱和充满母爱的催眠曲让他沉浸于前所未有的安定,她抱了他整整一夜!
仓路郎顿时觉得不好意思,歉然道:“对不起,阿娘,害你一夜没睡。”
蛇母的双目饱含慈爱地注视着她,笑着道:“昨晚你不知道有多像你阿娘的孩子,一点都不安分,所以阿娘只有抱着你睡了。”
仓路郎感受到了那种母亲特有的关爱,心中涌动出一种异样的温暖,情不自禁又扑回到她怀里,轻声叫道:“阿娘。”
蛇母长长地应了一声,柔声道:“孩子,你要愿意,阿娘可以做你的娘,永远照顾你,看着你长大。”
她从蛇王那里了解到一些仓路郎的情况,知道他无父无母,缺少长辈的关爱,虽然看起来少年老成,医术高超,其实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
仓路郎激动地连声道:“我愿意,我愿意,阿娘,阿娘!”
在仓路郎的印象中几乎不存在父亲母亲的概念,仓姨待他忽冷忽热,极少流露母性的关爱,对他的叱责远远多于关心,他便以为天下的长辈都这样,而今忽然感受到了蛇母表露出的特有的母爱,立刻唤醒他内心深处渴求母爱的天性。他紧紧抱住蛇母,忍不住流出了眼泪,被压抑已久的孩子的天性完全释放出来,毕竟他才十二岁!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仓路郎在蛇母面前充分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母亲的爱意和兄弟的情谊,心中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幸福感,整日围着蛇母阿娘长、阿娘短的叫唤,让蛇母也是整天笑眯眯,心情大悦。最开心的要数血影蛇王,十几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母亲这么开心、快乐,心里对仓路郎不知生了多少感激。有一次,他一把捉住仓路郎,笑问:“你现在做了我阿娘的儿子,也就是我小小弟,那我该叫你小小弟,小药童,还是郎师傅呢?”
仓路郎挤挤眼,笑道:“在阿娘面前叫小弟,外人面前叫师傅,在太元教就叫小药童。”
说毕,两人大笑。仓路郎拉住蛇王,认真问道:“阿娘身怀武技,内力超强,她以前也很厉害吗?”
蛇王凑近他耳朵,神秘兮兮地道:“开玩笑!我阿娘嫁给我老爹之前是瑶洲部族出了名的大美人,当今婵教教主曼天依的师姐,功力剑术都不在我老爹之下,婵教神功妙步生花术的唯一传人,可惜我们都没见识过,阿娘从不在人前示武技。只不过,老爹出事以后,她怕折损了血影山庄的脸面,断了与婵教的联系,也不准我们再提婵教之事。”
仓路郎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叹道:“阿娘真是太伟大了!有娘如此,夫复何求?”
在仓路郎的精心调理下,蛇母的身体日益硬朗,肤色也大有改善,渐渐显出往日的神采。一天清晨,仓路郎被窗外一阵呼呼风声惊醒,出外一看,却是蛇母正在舞剑。她身披淡黄色的轻纱,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薄剑,忽而起伏腾跃,忽而旋转如飞,飒爽飘逸,英姿勃勃。仓路郎看得心旷神怡,如痴如醉。
蛇母一飞冲天,在半空挥剑展袖,如仙女在天。仓路郎情不自禁拍手叫好,蛇母闻声,旋即落地收剑,冲着仓路郎笑道:“阿娘二十多年没有动剑了,今日生出兴致,郎儿莫要见笑。”
仓路郎拍着手道:“阿娘这套天婵剑练起来就像仙女下凡,好漂亮!”
蛇母见他叫出剑法的名字来,不由奇道:“咦?我瞧你不会武功,怎么又识得此剑法?”
仓路郎道:“我幼时读过很多武技书籍,里面有一本就是《天婵剑法》,依稀记得有这么一招‘直上九霄’。”
仓姨的藏书室里除了药典丹经之外就是各门各派的武技秘籍,仓路郎虽然不喜练习武技,却喜欢读书,他记忆力惊人,看过的书一般都不会忘记。
仓路郎接着道:“我不喜欢打打杀杀,所以只看不练。”
蛇母沉吟了一会,道:“原来如此。我们先吃早餐,吃完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两人吃过早饭,蛇母换上了寻常衣服,提了一盏油灯,带着仓路郎往后山走。不一会,两人来到一处山洞,蛇母环顾了一下左右,径直入洞。洞里阴暗潮湿,走了二十余步便到了尽头。蛇母点亮油灯,在石壁上查看了一会,用手指在一处地方摁了摁又转了转,石壁动了起来发出嘎吱声响,吓了仓路郎一跳。
只见石壁移动处现出一扇门来,进门是一条长长走廊,过了走廊便进入一个宽敞的石室。石室里空荡荡的,正面挂着一幅因日久而发黄的仙女画像,上面有一行字,已模糊不清,画像前立着个香案,上面摆着贡品。她点了三支香,持香跪拜,朗声道:“恩师在上,不肖徒儿瑶谧因家中变故,已成废人,无力光大我婵教神功,有负师恩,六维绝技,唯恐失传。我教神功传女不传男,徒儿一直谨遵遗训。但我儿阿郎身患怪病,危及性命,惟修炼我教神功方可续命,不肖徒儿擅自决定授以神功。恩师若有责备,徒儿愿担一切。瑶谧顿首再拜。”
拜毕,又让仓路郎持香叩三个大响头。上完香,蛇母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神情肃穆,道:“阿郎,阿娘不要收你为徒,只想传你功夫。现在我就传你婵教神功无上心法。”
她将小竹筒高高举起,仓路郎忙跪倒托起双手,接过竹筒,道:“阿郎一定不辜负阿娘的期望!”
蛇母道:“阿娘知道你不能像普通武者那样修炼经气内力,身怀奇技,却手无缚鸡之力,日后行走江湖,人心险恶,危机重重,难以自保。你要相信阿娘,阿娘一定会想方设法帮你解除六年之厄。”
这段时日,仓路郎每天沐浴在母爱的阳光下,心中感受到无限的欢愉,对蛇母的敬爱无以复加,但觉生活中最美妙的时光莫过于此,无论什么事,只要是阿娘要他做的,就无比开心,即便要他练武自然也要开开心心练的。
仓路郎点头道:“我相信阿娘。阿娘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蛇母微微一笑,道:“我就知道阿郎最乖,最听阿娘的话。”接着,她转身指着画像道:“这位是阿娘的师父歆瑶,婵教现任教主曼天依是我师妹。婵教立教千年,是祖师爷天婵夫人所创,当年天婵夫人以骨膜神功、六维超弦术和金甲神法三大绝技威震元古大陆,只可惜金甲神法后来失传了。”
蛇母顿了一顿,见仓路郎听得认真,继续道:“婵教的武道与元古大陆的其它门派走的路子截然不同,不主张练气炼丹,讲的是内练骨髓,外练皮膜,被人称为骨膜派,故修炼者多身材健美,容颜靓丽,适合女性修炼,但对于修炼者的体质骨骼要求较高,所以能练成神功者为数不多,为免门派凋零,第十六代教主安凌云增设了一个支派,即丹气派,走的是其它门派的路子,以修炼经气内力为主。历史上两派偶有争执,甚至发生武斗。但婵教的教主通常在骨膜派里挑选。阿娘便属于骨膜派。”
她伸手轻抚仓路郎的头发,柔声道:“孩子,既然你不能修炼经气血脉,那也只有婵教的骨膜功适合于你,但你能修炼到什么程度,却是未知数。所以阿娘要传你一项保命绝技,叫做‘六维超炫术’,俗称‘妙步生花’。这项绝技练成后,可轻易避开高手的攻击,更可以在山穷水尽时逃生保命。即便在婵教,这项功夫也是一脉单传,能否练成讲究机缘,每千年才出一人,几千年来功成者也就三五人而已,阿娘虽得传授,却也不得其门而入。”
仓路郎叫道:“哇,好难练的功夫!阿娘都练不成,我就更练不了了!”
蛇母笑道:“那可不一定。随我来。”
她走到香案旁,推开了一扇门。原来这里面还有一间石室,更高更大。石室的地面、顶壁和四壁上都画着非常奇怪的银青色图案,无数条类似琴弦的线条纵横交错,旋转扭曲组成十个花瓣,目光所及之处花瓣会一片一片立起来,栩栩如生,仿佛就在眼前,伸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