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菲媛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迅速掩去脸上悲凉的表情,冲仓路郎一笑,道:“不好意思,刚刚想起了点不愉快的往事。玉剑郎君罡昊天是天阳部族天罡教教主罡天魁的儿子。”
仓路郎不觉一震。天阳部族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在元古大陆六大部族中实力最强,远超其它部族。罡天魁号称元古大陆第一高手,剑棍双绝,天罡火云剑和天罡开山棍威震天下,其统率的天罡教自然成为第一大教派。玄精教灭元通、并太元、吞婵教,几乎掌控了六大教中的五教,却一直对天罡教没有行动,正是摄于其威势,不敢造次。也正是因为获得了天阳王与罡天魁的支持,赤幽王牵头组织的四族联盟才得以实现并放手一搏。
“罡天魁,罡昊天,玉剑郎君,”仓路郎沉吟片刻,又问道。“你可知,这罡昊天现在在哪?”
赤菲媛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不清楚。十几年前他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她顿一顿,站起身来,道:“我去安排一下,然后我们就出发去泰昊。”便匆匆走了出去。
仓路郎隐约觉得赤菲媛似乎与罡昊天有着说不出道不清的纠葛,一提起他的名字,她表情古怪,且极不情愿多谈罡昊天的事,其中必有缘由。既如此,元鼎必定一清二楚。想到这里,他立刻起身去找元鼎,但元鼎并不在此间,这样一来,事情就只能往后搁一搁了。
不久,赤菲媛换了一身白色男装,肩上挎着个小包袱,左手提着长剑,丰神俊朗,英姿勃勃走了过来。仓路郎一抱拳笑道:“白非白,白兄!”
赤菲媛也笑着回礼道:“正是,岚妹妹,请!”
仓路郎问道:“你我如何出行?”
赤菲媛道:“此去泰昊京城便是骑快马少说也得一个月,为兄久闻岚妹妹移形换位神功,正要一试为快!”
仓路郎展笑道:“我这移形功法时灵时不灵,若是不灵时,媛姐姐莫怪。”
赤菲媛走近仓路郎身前,笑吟吟地看着他道:“没事,姐相信你!”两人的身高相差无几,脸对着脸,仓路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她,一缕淡雅的清香钻入鼻孔,不自觉地心跳加快。她已有三十多岁了,保养得仍像个少女,肌肤胜雪,如粉妆玉琢一般,双目犹似一泓清水,流光溢彩,灵动俏媚,颇有勾魂摄魄之态。修眉端鼻,唇红齿白,神态悠闲,桃腮带笑,真是秀美绝伦。
赤菲媛看见他怔怔出神的傻样,“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伸出纤纤食指在他额头上戳了一记,道:“你发什么楞,像个小男人一样!”
仓路郎晃过神来,不觉脸红耳赤,尴尬一笑道:“我……我没去过泰昊城,不明方位,怕走错地方。”
赤菲媛道:“泰昊在东南方向,与赤幽交界,在赤幽的东南。”
仓路郎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张开双臂,赤菲媛上前一步,仓路郎轻轻拦住了她的柳腰,但觉娇躯温软馨香,耳畔吐气如兰,愉悦之情,油然而生,便又有些头晕目眩,心猿意马,把持不住气息,一颗心狂跳不已。
赤菲媛觉察到他身体的异样,一手在他的背上轻抚,一边在他耳畔柔声道:“岚妹妹,不用紧张,失败了也没关系,咱多试几次就是。”
仓路郎强自镇静,闭着眼睛默运十维超弦,连试了三次终于成功。两人倏忽间现身在一片菜地里,不知到了什么地方,正自东张西望,忽听有人大喝一声:“兀那偷菜狗贼,还敢再来!我打死你!”
只见一个衣衫破旧的老汉举着一把锄头如飞赶来。仓路郎一把拉起赤菲媛就跑,那农汉一边唾骂一边紧追不舍。两个发足狂奔,渐渐将那农汉甩远了,却也跑得气喘吁吁。
赤菲媛猛然甩脱仓路郎的手,停了脚步,忽然弯腰大笑起来,仓路郎也不自觉地跟着大笑。赤菲媛笑道:“咱两又没偷菜,你跑这么急干嘛!”
仓路郎道:“我也不知道,听他喊捉贼,心里直想着别被他捉住,有口难辩,所以就跑了!”
赤菲媛以手指着他又笑个不停:“你个小偷菜贼!连累我也成贼了!”
仓路郎道:“那汉子凶着呢,挨他一记锄头可不得了。”
两个笑了一通,慢慢平静下来,四处张望,见远处似有一座神庙,赤菲媛提议过去找人问路。
两人缓步而行,沿途但见山林凋敝,植被稀少,满目荒凉。仓路郎忍不住长吁短叹:“玄精教真是祸害天下,这样下去,老百姓吃什么?整个部族迟早要灭亡啊!”
赤菲媛愤懑道:“害人又害己,这次我们一定要拿下泰昊,撬了它的大本营,看它还能蹦跶几天!”
不多久,两个行到庙前,见是玄精教供奉的天玄帝君庙,心中确定已入泰昊境内无疑,只不知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庙门外空荡荡的,并不见人。两人正要往庙里走,却见里面出来一个小厮,扛着把扫帚来到门外打扫。仓路郎上前问询,小厮说这里是蒙城,距离泰昊城约三十多里路。七八里外有一座小镇叫平庄,可以打尖。
两人决定步行至平庄,买两匹马骑行往京城,正好有时间顺便了解些泰昊的风土人情。两个沿官道走了一阵,忽听身后传来急乱的马蹄声,回头看时,只见十几骑人马簇拥着一名粉色锦衣少女疾驰而来。少女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腰悬宝剑,背负长弓,一马当先,回头向着后面的人格格娇笑道:“你们快来追我呀!追上我,本郡主重重有赏!”
她的身后是三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听见她的话,一起大笑着扬鞭催马,再后面是七八个家丁模样的汉子。十几个人纵马疾驰,尘土飞扬。
“闪开!闪开!快让开!”有人高声呵斥。
仓路郎和赤菲媛急忙闪到路旁,以袖掩面。十几骑人马从两人身旁风驰电掣而过,激起的尘土溅了两人一身。
赤菲媛拍着身上的尘土,骂道:“好蛮横的郡主!全然不顾旁人!”
仓路郎笑道:“人家可是郡主,够资格威风的!”说着,上前帮她拍打。
两人又行了一阵,进入了平庄。平庄是个小集镇,只一条街道,两边开着各色小店,其中有不少竟是逍遥馆和娼馆。街上往来的行人并不多,大多衣着老旧,面有菜色。两个一路逛过去,见着一家饭馆,看着不错,正要进去吃饭,忽听前面拐角处传来粗暴的叱骂声、鞭子声和一个老人的哀嚎声,不觉循声望过去,只见十几个人围成一圈,圈内似乎有人在用鞭子抽人,鞭子击打在人身上啪啪地响,伴随着两个老人的哀求声。
仓路郎想上前去看看,被赤菲媛拉住。她轻轻摇头道:“我们还是少管闲事,免得节外生枝,误了正事。”
两个进入饭馆,店小二迎上前来招呼,奉上一壶绿茶,两个杯子。两人在靠门的一张饭桌前坐下,随意点了些酒菜,喝着绿茶等待上菜。
外面围观的人似乎越来越多,动静也越来越大,鞭子声和哀嚎声竟似往这边而来。两人忍不住探头往外看,顿觉怒气填胸。只见一名老汉和一名老妪手脚着地如猫狗般吃力地爬行,身后跟着十来个人,嘻嘻哈哈,哄笑不已,正是刚才在官道上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的郡主一行人。
一个身穿紫色锦衣的少年执着马鞭,不时在两名老人身上抽打,一边骂道:“叫你们不长眼睛,惊了郡主的宝马,弄脏了郡主的衣服,好好爬,哄得郡主开心了,说不定就饶了你们性命!”
两个老人身上早已皮开肉绽,每挨一记鞭子,便惨叫一声,挣扎着向前爬行,后边跟着的人却立刻发出一阵哄笑。仓路郎认出那男的正是刚才挥锄头追赶他们的老汉。
那郡主兀自阴沉着脸,撅着小嘴,显然怒气未平,她的脸蛋其实长得挺标致的,却不想心肠恁般歹毒,全不顾人死活。紫衣少年将手中鞭子交给了另一名身穿黄色锦衣的少年。黄衣少年嬉笑着挥鞭狠抽,老妪被打得瘫倒在地,爬不动了,老汉赶紧爬过去扶她,鞭子便又“啪啪”抽了下来:“还没爬到呢,装什么死人啊!快快起来!”
老汉用身体护着老妪,鞭子便都抽打在他身上,背上早已鲜血淋漓。围观的街坊四邻都站得远远的,没一个敢上前劝阻。
两人实在看不下去,同时站立起来,正待上前,忽听有人高喝一声:“住手!”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满面污垢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分开众人抢上前去,拦在老人身前,朝着那伙人厉声谴责道:“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毒打两位老人,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那黄衣少年瞪起眼睛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个小乞丐。说什么王法,我们蒙城郡主的命令就是王法。小乞丐,一边去,别误了少爷我办正事,不然连你一块打!”
小乞丐毫无惧色,双手叉腰凛然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郡主,郡主算什么!两位老人这么大年纪,你们竟下得了这等毒手,还有没有点人性!不怕闹出人命吗?”
他朝着围观的百姓高声喊道:“大家说说,就算是郡主,这样做,对吗?”
人群中有几个胆大的便高声叫道:“不对!”
黄衣少年大怒:“你敢藐视我们郡主?找死!”挥鞭向小乞丐抽过去,小乞丐一伸手抓住了鞭子,用力往下拽,黄衣少年奋力往回拉,岂料小乞丐忽然一松手,黄衣少年登时一个趔趄,往后便倒,幸好后面有人托住了他。一些人哄笑起来。
黄衣少年狼狈已极,自觉大失颜面,摆了一个架势,舞动鞭子向小乞丐猛抽,瞧他的身手,显然是练过武技的。小乞丐似乎不懂武技,但身体灵活快捷,东躲西藏,动作难看之极,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躲过黄衣少年的鞭子。
黄衣少年以鞭作剑,频频发招,打了半天,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已是累得有些气喘,身形迟滞,竟而被小乞丐勾了脚,一个仰八叉重重地摔倒在地,半晌爬不起身,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夹杂着一些人的掌声。
赤菲媛和仓路郎见已有人出面,又坐了下来。酒菜已经上来,两个边吃边观看,只当在看一出好戏。赤菲媛悄声道:“你看得出两人使的什么武技吗?”
仓路郎摇头道:“那黄衣少年用的似乎是青教的清风剑法,但那少年乞丐,我看他动作乱七八糟,难看死了,却又好似有些章法,在下实在看不出来,还是请教白兄。”赤菲媛道:“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动作只是掩饰而已,真正躲避攻击的一刹那却是极高明的身法和招式,我猜是南丹族第一高手醉里乾坤阿瑞斯的旋风落叶掌。”
仓路郎连连点头道:“你说的是,我想起来了,阿瑞斯是个酒鬼,经常醉醺醺地练武,所以其武技往往充满醉意,状似癫狂,实际暗藏杀机,高明之至。其最厉害的武技是酩酊疯魔棍。”
赤菲媛竖起大拇指赞道:“岚妹妹,真厉害,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仓路郎微微一笑。他自幼遍读元古大陆武技秘籍,虽然见识不足,但脑子里却装着各门各派武技练法,故一经赤菲媛提醒,便立刻想了起来。
那郡主脸色铁青,怒道:“没用的东西,平时净吹自己武技有多强,连个小乞丐都打不过,丢人现眼,谁去给我挣回颜面?”
先前那个紫衣少年立刻抢上前去,将黄衣少年扶回,旋即霍地抽出腰间长剑,向着小乞丐抱剑行礼道:“在下紫衣教欧阳明,领教阁下高招!”
他倒是有些小聪明,故意将小乞丐当作武技高手来对待,好叫围观者知道小乞丐实际是一个身怀绝技的高手。郡主身边的人若是连一个小乞丐都打不过传了出去,岂不让郡主无地自容。
小乞丐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忽然跪下叩了个头道:“什么阁下、高招,我不是要和你们打架,就是看你们太欺负人,拼了小命出来阻止你们。我打不过你,求你们放过两位老人吧!”说着,又叩了两个头。
观者中不少人也一起喊道:“放过两位老人吧!”
郡主瞪眼怒道:“本来可以考虑,现在你强自出头,自寻死路,就别怪我不客气!杀了他!”
欧阳明闻言,一抖长剑,纵身向小乞丐刺了过去,身法快捷,剑势凌厉,他的武技显然比黄衣少年高明了许多。小乞丐喊了声“救命啊”,拾起地上的一支讨饭竹棒,逃向一边。欧阳明旋即变招,如影随形跟了过去,长剑不离小乞丐背部。小乞丐侧身闪过,欲逃向另一侧,欧阳明翻身回剑阻住了他的去路,小乞丐避无可避,忽然身子整个往后仰倒,从剑底下滑了过去。欧阳明更不停歇,挥剑猛攻,直取要害,小乞丐四处逃窜,险象环生,胡乱挥舞手中的竹棒,有时却也将欧阳明逼退。
赤菲媛道:“岚妹妹,你瞧着这两人,谁会赢?”
仓路郎笑道:“这欧阳明已得乃父紫衣剑客欧阳通真传,欧阳通算得上大陆一流高手了,紫阳剑法颇有独到之处。只可惜儿子悟性不够,尚未登堂入室。反观这乞丐少年,巧捷万端,颖悟绝伦,假以时日必可成为一流高手。”
赤菲媛道:“岚妹妹高见,我也是这么看的。再斗几合,欧阳明便要上当吃亏。”
欧阳明虽然攻势凌厉,逼得小乞丐手忙脚乱,看起来占尽先机,却始终伤他不到,有几次明明可以刺中他,到最后的瞬间总是被他避了开去,反而差点被他乱舞的竹棒打中。在郡主眼中,他可是一等一的高手,一个小乞丐如此久战不下,实在太没面子。他大喝一声,使出了紫阳剑法中的绝招“霞光万道”。
这招剑法需要以真气御剑,极耗内力,欧阳明孤注一掷,全力发招,虽然功力不足,尚欠火候,却也是剑气纵横,杀机重重。
小乞丐大呼小叫,高喊“杀人啦!杀人啦”,在地上翻滚逃命。郡主身边的人料定小乞丐这回死定了,齐声欢呼为欧阳明喝彩加油。欢呼声中,欧阳明的动作陡然停住,身形僵直,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右手手中已无剑,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直愣愣地看着小乞丐,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他的剑插进了小乞丐的竹棒里,小乞丐持棒而立,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众人猛然发现败的不是小乞丐,而是欧阳明!现场顿时陷入一片静默,大家都不相信被欧阳明杀得狼狈逃窜的小乞丐居然会赢!
半晌,围观的百姓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小乞丐将剑从竹棒中间费力地拔了出来,丢向欧阳明。欧阳明脸上苍白,没有接剑,捂着被竹棒挑伤的手腕,默默地退了下去。也许他觉得既然输了,再也没有脸面接剑。
小乞丐忽又对着郡主双膝跪下,边叩头边求道:“郡主啊,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两位老人家吧。小乞丐为您作牛作马都愿意。”
围观的一众百姓深受感动,也纷纷下跪,求郡主饶了两老。
郡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浑身气得直发抖,她觉得小乞丐明明就是取笑她,侮辱她!今天她无论如何也要杀了小乞丐,找回颜面,不然以后还不被她的那些王兄王弟笑掉大牙?以后她还怎么做人!心中越想越是憋屈,切齿怒吼道:“一起上,给我杀了这小乞丐!”她身边的十余个人得令立刻挥刀舞剑一起杀向小乞丐。
赤菲媛反手用指节在桌子上猛敲了一记,愤然道:“这郡主好不晓事,一之谓甚,其可再乎?小乞丐已经给足她面子,她不乘机下台阶,反而继续为恶,真是可恶!”心中对于小乞丐的机智敏捷、从容自若赞赏不已。
仓路郎笑道:“这种王亲国戚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受不得一丁点挫折,只想着要面子,哪里顾得别人的死活!”
场上喊杀声不断,十几个人围着小乞丐厮杀。小乞丐东钻西拐,见缝就插,如泥鳅一般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不时还出手击倒一二个家丁。郡主见状,“嗖”地拔出腰间宝剑,这柄剑寒光闪闪,刃如秋霜,一看便知是一把可削金段玉的神剑。郡主大喝一声,加入了战团,她的剑法不弱,显然受过名家指点,只两剑便将小乞丐手中的竹棒削成三截。小乞丐抵御不住,喊了声“救命啊”,发足便逃,突然拐进小饭馆,一头钻进仓路郎他们的餐桌底下,躲着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