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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瑀带着任命书离开之后,时间已近正午,晋阳宫偏殿之内只剩下杨广和杨恭仁。

杨广与杨雄是一辈,他比杨恭仁高一辈,可是实际年纪却比杨恭仁小,杨广知道杨恭仁为人正直宽厚、能力卓着且爱民如子,于是将他从宗正卿调为民部侍郎,给予他更高更好的平台,但是杨恭仁所兼任的廉政司副郎中责任重大、事务繁多,因而迟迟无法行使民部侍郎之职。

“恭仁,宇文化及能否承担廉政司重任?”看到杨恭仁,杨广不由想起了从民部尚书降为检校民部尚书的杨文思;以杨文思的能力及近期的表现来看,当民部四司任何一司的主事都有问题,更别说是当尚书了,这也让杨广准备把杨恭仁放下廉政司、回归主职,只要杨恭仁做得适应了、熟悉了,便接下尚书之职。

杨恭仁摇了摇头,说道:“圣人,宇文化及贪图享乐、贪图钱财的性子一点没变,若不是我和时文兄盯得紧,他早就堕落了。他当副官尤可,若他当上正职,廉政司势必乱成一锅粥!”

杨广也知道宇文化及为人凶残狠毒,以前就依仗宇文述的权势胡作非为、不遵法度,并且养成了贪婪与骄横的本性;这正是他将对方调入廉政司的用意所在,因为廉政司需要这样的狠人。此时一听杨恭仁这么说,便打消了让宇文化及上位的念头。

沉吟半晌,杨广便换了一个话题:“幽州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大隋官场贪腐严重,那些心存侥幸的不法官员屡禁不止、屡杀屡犯,这一次若非卫王严惩不法,只怕幽州七郡诸县都将爆发民变,因此光靠杀,是不够的。”

幽州官场的腐败,虽然是杨广默默放纵、不闻不问所致,可贪腐情况之严重却是超乎想象;更让他感到后怕的是高建武说高句丽细作早已散布在幽州各郡县,要是两国发生战事,而大隋王朝却又没有发现义仓存在的问题,他们便会将此消息公诸于众,让神情激愤的百姓们起来反抗;而他们,则在此时蛊惑人心、挑起民变。

对于高建武这项口供、以及高句丽渗透入境的两千多户细作,既是让杨广感到毛骨悚然、后怕和庆幸,也让他进一步了解了高句丽的野心。而杨广歼灭高句丽之心,也因为这些事件,变得更为坚定。

不过杨广觉得当前之要,还是内部,只有先把内部问题解决清楚,大隋王朝方可轻装上阵的开启大征服之路。

“圣人,臣以为不管是幽州吏治也好,整个天下整治也罢,诛杀只能纾济一时之困,最好的办法还是完善律法、加强监督力度!”杨恭仁说道。

“我和先帝、卫王也有如此考虑,都认为大隋积数百年乱世之弊为一体,非变法不可图强、非变法不可长存。变法走到今天这一步,大隋和皇族已经无路可退,只能负重前行,而不能中断或后退。不过卫王有句话说得特别好,他说制度制订者已经倾尽心思,很难往前大步行进了;若想改变、完善,旁观者比制订者更合适。”杨广沉吟片刻,又向杨恭仁问道:“记得你也陈述过变法革新之要,你对于当前,可有自己的见解和看法?”

杨恭仁拱手道:“圣人,变法乃是开创万世之基,但是切不可操之过急。而且从军改、科举、武举、御史三台等事来看,均是取得圆满成功的变法;复国学、改州为郡等事虽然也没有变法之名,可实际上也是在往好的一面改变的变法。”

“至于吏治问题,自古以来就是最大的顽疾之一,实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但是我大隋在这方面,实际上也在大刀阔斧的革新;比如说御史三台职司的确立、巡视御史团队的相互监督,就是个中典型。”

见杨广认真聆听,没有不悦,杨恭仁接着说道:“臣以为当前之要,是巩固既得成果,而不是盲目求大。若是空泛的制定一揽子庞大计划、庞大变法,姑且不说既得利益者反对反抗、从中作梗,单是变革人才的缺失,就无法让涉及方方面面的大计划施行下去。”

杨广点了点头,说道:“诚如恭仁所言,内部毕竟与外战不同,朝廷要想有所作为、长治久安,雷霆万钧固然不可少,可精凋细琢更为重要!”

“圣人英明!”听到这话,杨恭仁彻底放下了心来。

这一番对话下来,杨广更是觉得杨恭仁呆在廉政司是大才小用,想着一时半会没有好的人接手人选,便索性道:“我创立廉政司的初衷是拿下人数众多勋官、文武散官等虚职;自创立至今,你们拿下一两万名问题冗官冗员,不过廉政司虽然取得辉煌战果,却也被那些利益受损的群体渲染成地狱的代词。百姓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对那些流言蜚语信以为真,认为廉政司是滥杀无辜的衙门。

“从使命上说,廉政司已经大功告成,想要再取得重大战果,却是很难很难,我决定将之关闭,好让你回归主职,你认为如何?”

听了此话,杨恭仁不由得愣住了,刚才还让他接替萧瑀的职务,怎么一转眼之间,就关闭了呢?不过当他转念一想,也觉得廉政司很难获得大战果,再加上御史三台的逐步完善、监督力度的加强,也的确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但是他却有自己的想法,于是拱手道:“圣人,臣以为廉政司封存,但不能关闭!”

“哦?却是为何?”杨广目光望着杨恭仁,有些不解的问道。

“民间对于廉政司有着诸多误会,要是圣人就此关闭,那些利益受损的人群肯定又说圣人是在他们强烈反对之下,才关闭了人间地狱般的廉政司,他们倒是捞取到了好名声、获得了百姓的好感。但是却坐实廉政司是人间地狱的恶名、坐实了圣人成立人间地犯的恶名。”杨恭仁说出了了自己的理由和看法后,拱手道:“有鉴于此,臣认为慢慢澹化廉政司的存在即可,用不着关闭。而且它的存在,还能凭借之前的威名凶名,威慑中枢和地方官。”

此番话让杨广浑身一震,他因为事情太多,在考虑问题的时候,想得不够周详,此刻一经杨恭仁点醒,立刻知道百分之百会发生,他缓缓地颔首道:“若非恭仁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差点就犯了错了。那就这么来办好了。”

停顿了一下,杨广忽然又兴致冲冲的说道:“廉政司官吏在和贪官污吏斗智斗勇的过程当中,不但面临着贪官污吏的利诱,而且还受到生命威胁,可是他们尽皆无动于衷;说是立场坚定、刚正不阿、智勇双全亦不为过。如今幽州出现大量空缺,他们不就是最好的官员吗?你认为呢?”

“圣人英明!”杨恭仁默然片刻,拱手建议道:“圣人,他们都是学法出身的人,比起处理政务、治理地方,更加适合继续从事律法、治吏。而各级官府缺少的,其实也是这类专注于某个领域的人才,而不是治理地方、博而不专的人才。”

“说得也对!”杨广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大隋王朝现在的预备官员、读书人,虽然也有人涉猎律法之道,可绝大多数人都偏重于治理地方这一类;再加上从事律法的职务又得罪人,搞不好的话,还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故而精擅律学、专注律学的人才极少。

国子监虽然一直就有律学,但之前的学子多数是世家门阀的子弟,亦或是世家门阀推荐上来的“寒门子弟”,他们每个人都没有自主权,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遵从家族和家主之命,所以想让这些人公正执法、秉公执法,简直比登天还难。

至于凉州大学相比于复学后举办起来的县学、郡学、各州大学早了几年,生源也是在凉州就地取材的寒门子弟,但是专注于律学的人才还是非常少。现在连凉州自己都不够用,哪里支援得了其他州郡?

不过比较可喜的是寒门学子仿佛意识到大隋缺少这方面的人才,所以近年来选择律学的人越来越多了,但是在他们成才之前,杨广在这方面的人才储备却是远远不足。而廉政司这些官员都是精擅律学、专注律学的人才,无疑是杨广当前最为急须的人才;如果让他们去管理地方、治理地方,那就是对“专业”人才的浪费、那就是他用人失当了!

念及于此,杨广又向杨恭仁吩咐道:“你下去之后,立刻把廉政司那些出色的人员都罗列出来,直接交给我。”

“臣遵命!”杨恭仁见杨广没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了,便告辞而去。

杨恭仁离开后,杨广在窗前负手而立,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时间似乎过得有些快了,眨眼之间,就已经到了大业三年夏天;在他登基至今的时间之内,他似乎做了很多事、解决了很多顽疾,可是之后的事情和顽疾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了。

好在,他今年只有三十九岁,还有大把时间来治理天下。

就在杨广打算赋诗一首,感叹韶华易逝、当珍惜之时,一名内侍进入殿中,向杨广一礼及地道:“启禀圣人,蜀王求见!”

杨广回头一看,却看到杨秀已经脸色铁青的走了进来,他挥手让内侍退下,向神色异常难看的杨秀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议事堂会议?”杨秀之前以容貌雄伟、胆气豪壮、多武艺之名称雄,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当初他被杨坚派人抓回京城之时,杨坚令杨素、苏威、牛弘、赵绰等人审问,当众人审问他他奢侈浮华、追求享乐、违犯制度、超越规格等罪时,他二话不说就认了,然后还说他打算造反、打算割据益州自立,你们有本事就杀我好了。

此举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当他再一次面对杨坚之时,还是这么说,气得杨坚当时就下令将杨秀和他的儿子推到街市斩首示众,但是他愣是无所谓的大放厥词,继续激怒杨坚。要不是时为太子的杨广和诸王都在替他求情,杨秀一家子早就被被砍了。【史实】

“坐下来说!”杨广也了解弟弟是什么脾气,心知他现在虽然收敛了不少,但是到了关键时刻,暴脾气照样发。

“遵命!”杨秀坐了下来。

“究竟出了什么事?”杨广亲自给杨集斟了一杯凉茶,微笑着问道:“难道议事堂在幽州官员的问题达不成共识?”

“这个问题倒是好说,牛尚书已经下去草拟名单了,只要名单出来,议事堂即可决定。”杨秀将茶水一饮而尽,放下茶杯道:“高相认为幽州义仓的问题是中枢监管不力所致,认为天下义仓都有这种问题,当他提议御史台和廉政司联手彻查天下义仓之时,苏威、李子权、长孙炽、杨玄感、李圆通、宇文恺、杨文思,竟然以辞职来威胁。”

“你说什么?”杨广一下子愣住了,笑容也僵在了脸上,一双目光更是难以置信的看着杨秀。

“高宰相仅仅只是提出‘彻查天下义仓’的议题,就有三个宰相、三个尚书要辞职。”杨秀复述了一遍,接着怒气冲天的说道:“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有问题、经不起查,于是便以这种方式来抗议。”

“依你之见,谁是主要反对者?”杨广心中也涌起一种难以言述怒火,如果换在先帝时期,他们敢这样嚣张,早就完蛋了。难道说自己的宽容竟然换来了他们的不敬、换来他们的蔑视?

过了良久,杨广终于克制心中怒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也知道这其中有主次之别,其中一些派系的官员虽然也有问题,可并不多,当他们看到主要那些开了头,于是出于维护自身派系,也就跟着推波助澜了。要是合力形成一种令皇帝也不得不妥协的大势,就能实现所有人的目的了。

“李子权开的头!”杨秀报出名字之后,说道:“我听得出来,义仓粮食主要是集中在冀州,而冀州很多官员都是山东士族子弟、门生,李子权作为山东士族的代表,他害怕金刚奴在幽州采用的严惩方式波及冀州、危及他们山东士族系官员,所以他率先以辞职的方式表示抗议。”

“接着便是李圆通了,他是陇西李氏子弟,与山东士族同一个鼻孔出气,而且他们的势力主要集中在益州和梁州北部,其中的汉中又是为粮重,我坐镇益、梁二州之时,他们好像就把义仓粮食倒卖给吐谷浑,只是我远在成都,抓不到证据。”

听到这里,杨广也感到事情有些棘手了。

冀州和幽州是山东士族的集中之地,自古以来就是山东士族的势力范围,之前就是因为没有彻底控制住河北大地、加上山东士族不甘沦为朝堂“配角”,所以杨谅造反之时,山东士族所掌控各郡县顺势而起。

后来杨广让杨纶和刘权等人在冀州推广凉州新政,可他们迟迟没办法破局,其原因也是山东士族从中作梗。而这一次辞职事件,其实是李子权代表山东士族威胁自己、不准自己清洗冀州官场。

虽然他能罢了李子权,也能清洗冀州官场,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由于杨集幽州杀了大量官员之后,不仅搅乱了河北二州官场浑水,也引起其他派系的警惕,于是整个天下局势都乱了起来。若他强行而为,又会影响到引山东士族和南方士族、河东士族制约关陇贵族的大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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