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落羽微微一笑:“不是说了,我能掐会算。”
薛玉衡可没那么好糊弄:“那不如你现在给我算一个?”
秦落羽道:“你想算什么?”
薛玉衡:“算我以后。”
秦落羽乐了,这个太简单了,“以后你会是个大神医,美名不输于师父,留下一部薛氏医典,传于后世。”
薛玉衡简直要气笑了:“糊弄师兄能不能用心点?师父的医典都修了三分之一了,有了师父的医典,我还修什么医典?何况这医典要叫也是叫葛氏医典,怎可能叫薛氏医典?”
秦落羽:“爱信不信。”
“那不行啊,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还能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要是不说,师兄今晚铁定睡不着......”
薛玉衡不屈不挠还要继续追问,卫无忌一把扯着他胳膊,手上用力:“睡不着是吧,我帮你。”
卫无忌那是常年持剑的手,力道自然不是薛玉衡能挣脱的。
薛玉衡叫道:“哎无忌,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卫无忌不答,拉着薛玉衡冲秦落羽躬了躬身:“娘娘,告退。”
秦落羽含笑目送他们走远,转过身来,目光再次落在昏睡不醒的陵君行身上,那笑容,一点点慢慢敛去了。
因了这药物的缘故,陵君行数日微醒,薄唇紧抿,脸色过分的苍白。
秦落羽在床边坐下,凝视陵君行良久。
纤指伸出,一点点抚过男人俊美无双的眉眼。
一滴微凉的水滴落在男人脸上,溅起小小的一点湿迹。
秦落羽手忙脚乱去擦,陵君行却只是阖眸卧着,任她拂拭,毫无反应。
秦落羽的眼泪却忍不住越落越凶,完全止不住。
她想,她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好哭的啊。
隗公公端着药进来,见秦落羽哭得泣不成声,愣了一瞬:“娘娘?”
秦落羽慌忙擦了眼泪,哑声道:“我没事。药放那儿吧,我待会喂皇上喝。”
隗公公将药放下了,看着秦落羽的背影,心里很是感触。
娘娘在诏狱受了苦,身上还带着伤,却不肯回宫休息,执意要守在皇上身边。
怕是看到皇上眼下昏迷不醒,心中思念难过,才哭泣不止的。
他温声劝道:“娘娘,老奴就在外面候着,有什么事,随时唤老奴。娘娘身上还带着伤,陪皇上一会儿便早点回去休息吧。”
秦落羽点点头。
等隗公公退下了,她默默坐了一会儿,这才端过药来,一点点喂给陵君行喝了。
现在太后所在的慈仁宫已然被控制住,只等陵君行醒来再做处置。
朝堂之上,卫老侯爷已匆匆召集了太傅、太师等老臣,将宫中发生之事俱皆告知,商议定国之策。
卫无忌很快会官复原职,陵国的局势基本算是稳定下来,剩下的事,等陵君行醒来,都不是问题。
薛玉衡说,陵君行要大概七八日才能醒来。
七八日的功夫,够她远离不夜都了。
凭着她乔装改扮的技术和葛神医帮她准备好的通关文牒,就算陵君行醒来派人找她,也不是那么好找到的。
何况北地战乱未歇,陵君行第一个要面对的,是平定北地的大事。
北地不是那么好平定的,这场战事会持续一年多甚至更久。
陵君行就是想要大动干戈地去寻她,怕是也不能分出太多精力。
所以这个时候走,是最合适的。
至于婵娟,那丫头和秋水宫一干侍女太监,明日就会被放出来。
秦落羽并不想告诉婵娟自己要离开的事,她若是知道了,肯定会要死要活地闹着要一起走。
但秦落羽这次去西蜀前途未卜,若是她真能找到那座缘空寺,顺利回家,到时留婵娟一个人孤零零在西蜀,想想都不忍心。
不如就让她好好呆在这里,以后留在陵国也好,回归大秦也好,总之都比跟着她要舒服。
窗外熹微的晨光隐现时,秦落羽才恍惚意识到,自己竟然在陵君行的身边坐了一晚上。
她深深看了一眼陵君行,心中万般情绪,五味杂陈。
有不舍,有依恋,但也有欣慰,有解脱。
秦落羽弯下身,在男人的唇上轻轻印上一个吻,便离开了皇宫。
隐医堂内,葛神医正在等着她。
看着一身书生装扮的秦落羽,老人眼神有些复杂:“娘娘还是要走吗?”
秦落羽点头,“还是要走。”
诏狱里的十余天是她一辈子的阴影,身心俱受重创,她此生再也不想重温。
回到属于她的世界,而非呆在这里,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葛神医似乎也料定她是这个回答,微微叹了口气,将旁边一个小小的包裹递给她。
“这里面都是一些常用的药物,还有一些急救解毒的丹药。老朽与娘娘师徒一场,无以为赠,这些药,无论是医人还是自救,娘娘路上都用得着。”
秦落羽接过来,深深地朝着老人行了一礼,便要告辞离开。
“洛兄这是要去哪儿?”
薛玉衡眼神微凉,站在门口。
秦落羽暗自叫苦,薛玉衡这家伙此刻不该是在宫里陪着皇上吗?
怎么会突然冒出来的。
薛玉衡本来是回隐医堂拿几服药,没想到,会凑巧看到秦落羽准备跑路。
他靠着门,正好拦住了出去的地方,慢悠悠道:“洛兄不是能掐会算?不如算算,能不能出得去隐医堂?”
秦落羽咳了两声,干笑道:“我这不是算出了天大的隐秘,害怕惹祸上身,也不知该怎么面对皇上,所以赶紧跑吗?”
薛玉衡面无表情:“是吗。洛兄这娘娘之位不要了,皇上也不要了?”
秦落羽:“咳,我都要走了,当然不要了。”
薛玉衡脸色都黑了:“你......”
“玉衡。”葛神医终于开了口,“让娘娘走。”
薛玉衡不干:“师父,洛兄糊涂,您没糊涂啊。她是陵国皇后,怎能离开?又是打要去哪儿?今天这事洛兄不说清楚,我怎能让洛兄出这个门?”
葛神医与秦落羽交换了一个眼神,秦落羽点了点头。
葛神医看了眼薛玉衡,低声将秦落羽异世之人的身份简单说了。
薛玉衡仿佛被惊雷劈中,不可思议地看着秦落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落羽也是很无语,“我知道这很匪夷所思,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我的确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薛玉衡艰难地消化着这个事实,但仍是不能理解秦落羽的做法:“你既然做了皇后,皇上对你也不错,为何不留下?为何,一定要走?”
秦落羽盯着还缠了绷带的手看了一会儿,轻声道:“实在是,怕了。”
帝王恩宠,就算能够一直持续,可围绕在帝王身边的那些阴谋诡计勾心斗角,却不会停歇。
陵君行能护得了她一时,谁知道能不能护得了她一生。
她这辈子,都再不想尝到那些可怕酷刑的折磨了。
薛玉衡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神色也有些复杂。
当日秦落羽从诏狱被救出时,她身上的伤,其实并非葛神医帮她处理的,而是,薛玉衡。
虽然男女授受不亲,可他是大夫,她伤得又重,当时情况紧急,他不得已,只能......解开了她的衣服。
他向来性情还算平和,自诩世外之人,心境自是轻易不会被波动。
可看到她身上的伤,他竟一阵头晕目眩,平生第一次,竟有了杀念,觉得刑部那些人,着实该死。
除掉根本没法看的骨折红肿的双手,她身上已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白皙肌肤上道道血痕触目惊心,因伤口没有及时处理,有的地方已有溃烂之势。
薛玉衡记得自己帮她清理伤口时,手都有一点哆嗦。
这样的刑罚,便是男人也承受不住,他不知道她是怎样咬牙坚持下来的。
明明身上受着这样重的伤,可她居然还能笑得出。
在诏狱见到他和卫无忌,下意识就露出个笑容,不曾对自己的遭遇提半个字。
他知道她肯定伤得不轻,但亲眼看见,才知道,她身上的伤,有多重。
那样的酷刑和折磨,搁在谁身上,谁能不怕?
薛玉衡终究还是默默地让开了门:“师兄送你。”
秦落羽不知薛玉衡态度为何改变,但他肯顺利让她走,那就行。
隐医堂门口,一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等在这里。
她手上骨折未好,不能骑马,是以只能先坐马车。
秦落羽上了车,语气轻松道别:“师父,师兄,再见。不对说错了,是再也不见。”
葛神医轻叹,薛玉衡没说话。
直到马车启动,薛玉衡追出两步:“洛兄。”
秦落羽掀开车帘,探出头来,“师兄,还有事?”
薛玉衡动了动唇,却只是低声道:“保重。”
秦落羽露出个笑容:“你和师父,也多保重。我走啦。”
马车在破晓的夜色里慢慢远去。
秦落羽回头看向始终伫立在隐医堂门口的两道人影,渐渐变小,消失。
一时间,竟也生出些别离的伤感。
不过这伤感在出了城门后,便稍稍淡去,只余下脱离樊笼的淡淡欢欣与隐隐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