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神医将尚未修完的葛氏医典用羊皮卷好,放在了薛玉衡面前。
“老朽一生两次想修葛氏医典,第一次修了一半,被逆子所毁;第二次修了一多半,眼看是又修不成了。”
老人笑着说,“看来葛氏医典这个名字不祥。他日玉衡你修好医典,不要叫葛氏医典了,便叫薛氏医典吧。”
薛玉衡被侍卫挟住,动弹不得,泪水汹涌而出:“师父!”
葛神医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玉衡,凡事,看淡些。”
老人转向秦落羽,秦落羽含泪道:“师父,您别去!”
“娘娘。”
老人苍老的眉眼和蔼慈祥,“他日能回去,娘娘还是回去吧。”
这个世界太过凶险,终非娘娘久呆之地。
还是回到原来的世界,娘娘才能平安顺遂。
老人转身走了,盖好了地洞。
地洞里一片黑暗,只闻秦落羽与薛玉衡压抑的哽咽之声。
*
陵启肇一脚踹开了隐庐大门。
里面却并没有秦落羽,也没有詹少刚,只有须发皆白的葛神医。
葛神医淡定自如地捣着药,掀了掀眸:“四殿下夜闯隐庐,所为何事?”
陵启肇打量着葛神医,“你就是葛神医?知道积玉山是什么地方吗,竟敢在这里擅动土木,建下这等居处?”
葛神医停了捣药,遥遥冲不夜都方向拱手:“隐庐乃先帝当年为老朽所建,老朽至今感念。”
陵启肇不信,“胡说八道!别说先帝不可能认得你一个江湖郎中,就是认识,这积玉山乃是陵国龙脉所在,向来禁外人进入,先帝怎会容你住在这里?”
葛神医笑了笑:“四殿下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这等小事,想来先帝也不会告诉四殿下。”
陵启肇脸色变了变,葛神医这句无心之言,戳到了他的痛处。
当年先帝最是宠爱先太子陵承稷,后来陵承稷在洛城出事,先帝将满腔爱子之心,一度转移到四皇子陵启肇身上。
可谁知道二哥陵君行横空出现,创建了骁骑营,先帝从此对陵君行看重有加,将陵君行视作接班人。
而他,却仿佛成了局外人,别说小事,就是许多大事,父皇也从来不会告诉他,更不会找他商量。
于他而言,一个禁卫军统领的位置,好像就已经到头了。
无论他做得再好,父皇眼里,也从来没有他。
可他完全可以和二哥做得一样好,甚或,比二哥做得更好。
他来做陵国的皇帝,也绝不会比二哥差!
陵启肇阴沉着脸,“老头,本王没工夫跟你绕圈子,皇后娘娘和反贼詹少刚在哪儿?”
葛神医捣着药:“我不知道四殿下在说什么。老朽这隐庐只有老朽,没有皇后娘娘,也没有什么反贼。”
陵启肇一把扯过旁边的慕兰,狠狠推到了葛神医面前:“还想抵赖?她可是在隐庐住了好些天,亲眼看到娘娘和詹少刚就在这里。”
葛神医看了一眼慕兰,慕兰瑟缩着根本不敢和葛神医对视。
葛神医叹了一口气:“他们已经走了。”
陵启肇:“走了?去往何处?”
葛神医:“老朽不敢问。”
陵启肇眼神阴鸷地盯着葛神医:“听说跟着皇后娘娘一起逃出来的,还有一个疯疯癫癫的纪公子,那纪公子是谁?我皇兄为何要将他养在昭王府,还要请你给他看病?”
葛神医淡淡道,“老朽不知,老朽眼中,只有病人。”
陵启肇狐疑地盯着葛神医,显然是不信。
负责搜寻的各路侍卫进来:“殿下,南边山路有马蹄印迹,想是他们往南边跑了!”
陵启肇变色:“追!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一个下属连忙问:“殿下,这老头和这女人,怎么处理?”
陵启肇冷冷扫了一眼葛神医:“杀了,一把火,给本王烧了这隐庐。”
慕兰惊慌跪下:“殿下,你说了,只要我带你来隐庐,你就饶了我的。求殿下放过小女子,小女子愿侍候殿下,为奴为婢——”
陵启肇的目光掠过慕兰,“倒是有些姿色。不过伺候本王,还不够格。”
他挥了挥手,看了眼那问话的禁卫军将领,随口道:“就把她赏给你吧。”
那将领喜出望外,慕兰一张脸却变得惊惧苍白无比:“殿下——”
然而那下属已不由分说扯着她出去。
一个侍卫当胸一剑,刺中了葛神医,老人摇摇欲坠着,踉跄倒地。
陵启肇的人退了出去,无数火把扔向隐庐。
浓烟翻滚,烈火腾起。
原本清净雅致的一方净土,连同周边那些珍稀药草,俱都化为火海,被火舌毫不留情地吞噬。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马蹄声早已远去。
隐庐后院几块平整的地砖,轻轻地被人从里向外掀开。
确定陵启肇再也不会回来,詹少刚终于肯放秦落羽与薛玉衡出来。
此时黑夜过去,已然是山中的清晨了。
鸟鸣啾啾,一缕阳光越过山峦,穿透林间的薄雾,照耀着隐庐。
隐庐却已不复当日景象,成了一片焦土。
一些地方火星未熄,被烧黑的梁柱犹自冒着淡淡黑烟。
葛神医的尸身已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
薛玉衡跪地抱着葛神医,痛哭不止。
众人黯然伫立,洒泪无言。
*
绝影是在骁骑营创建那年,跟着陵君行的。
或许是跟着陵君行久了,他也受了陵君行的影响,情感轻易不会外露。
流泪这种事,多年来早已与他绝缘。
于绝影而言,流血远比流泪要容易得多。
然而当他历尽艰难终于找到了陵君行。
在见到重伤昏迷的陵君行第一眼时,绝影的眼泪就汹涌着湿了眼眶。
他曾跟在陵君行身边征战多年,不止一次见过陵君行受伤。
可哪一次,都没有现下这般严重。
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共有十三处,其中有几处,是锐箭贯通伤。
那百岁老人敬的酒有问题,陵君行有中毒症状,好在临行前秦落羽要他带了数颗葛神医研制的药丸,总算勉强撑住心神。
他带领侍卫拼死闯出重围,追兵不舍昼夜围剿,仅剩的十余名侍卫护着陵君行,避进了深山中。
绝影赶到的时候,陵君行已然昏迷多日,不曾醒来。
侍卫们俱都消沉低落,谁也不敢说出那个他们不敢正视的事实:皇上,怕是已经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