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中是年轻的贵族夫妇与被他们牵在中间的小女孩,三人都面带笑容,有说有笑,一片温馨而又温暖的气息。而年轻的自己,只能远远看着他们的背影,笑着渐行渐远,最后只剩下白茫茫的世界……
睁开双眼的贝尔女士坐起身来,伸回了那只想要索求着什么的手,随即捂住了低下的额头。
啊,真蠢。居然会被这种假象所迷惑。夫人她在生产后就一直卧病在床直至去世,根本没可能会发生那种景象不是么……
我,是多余的存在么。
将近二十年,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贝尔女士仰起头坐靠在床头,睁开的双眼前不由浮现出金发少女的脸庞。她是如此贴近,如同蓝色湖泊的双眸大滴大滴地落着泪珠,看上去是软弱的外表,却又拥有着令人意外的坚定内心,因为她的面容是那么认真,即使是蕴含着悲伤,也绝不会停留原地止步不前。
原来她是那么想的……
大小姐,真是变了呢。或者说,我从未了解过她吧。真是失败啊……
贝尔望向窗外。白云在蓝色的帷幕上蠕动,如同正在迁徙的动物,使望着它们的人放空心灵,变得空旷而又纯净。
许久后,房门打开又被关闭。
银白色短发的管家兼卫队统领闻声转头一看,她的主人正挪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来。
她看着他。
时光过得真快啊,茫然度日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一看,他已经变老了,不再是从前那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形象。
查尔图曼·海德里希被这么盯着,感觉有些不自然,故意咳了一声才开口:“你,还好吧?”
贝尔的目光越发地柔和,她轻轻回答:“这几天,我听到你这句问话已经是第五遍了。不用担心,我的感觉越来越好,那些外伤也快要痊愈了。你很着急我不能快点恢复吗?”
“咳咳!”查尔图曼有些闪躲她的目光,“我没有那么着急,我只是担心你会不会留下什么身体上的隐患。你不用急着工作的,你原先的那些工作,我都已经交给别人去做了。”
“哦,那那些替代我的人没出什么岔子吗?”
“他们都是专业的,上手的很快,只要习惯就不会有问题。”
“是啊。”贝尔叹了口气,“这世上没什么特别的人或者事物是不可替代的。我曾经认为我很重要,但现在看来缺少我一个并不算什么。”
“你不要多想。”查尔图曼皱起眉头,“我还等着你的痊愈呢。”
“这么说,老爷您还是需要我的?”贝尔突然露出一个妩媚的微笑。这样的笑容,放在平时冷若冰霜的她身上显得杀伤力格外巨大。
但查尔图曼看懂了其中的意思,他伸出手按在贝尔的左手上,轻轻叹了口气:“我说了,你不要多想。这么多年来,我对你自感理亏,我是欠你的。但即使这样,我也需要你。哪怕你变得什么都不会,或是今后再也不挥剑,那都不算什么,你是我的女人,这点毋庸置疑。”
“那欧娜米娅呢?”
查尔图曼略低下了头。
“你还当她是你的女儿吗?”
“这是自然。我不会把她放置不管。”查尔图曼收回了手,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老爷还是觉得,您并没有做错的地方吗?”
“做错?哪里错?是指和伦纳德家族的联姻吗?”查尔图曼背过双手偏转身体看向贝尔,“贝尔,你不懂。她和你在身份上并不一样。适用于你的并不适用于她。贵族联姻,本就是所有贵族遵循的规则之一罢了。能够选择的,无非是目标的合适与否。那时我的判断或许是出了问题,伦纳德家族并不适合她。从这点来讲是我的错,但作为我的独女,是注定要背负起海德里希家族的一切的,不管她愿不愿意,这都是她不可避免的命运!”
“即使她在和我的那场战斗中展现出了天选者的天赋?”
“只是疑似天选者的天赋而已。还不能够确认。”查尔图曼纠正道,“就算她真的是,就算她真的能变强到那种境界,只要她还流着海德里希家族的血脉,那么背负起这一切就是她的责任。在这世上就算是强者也是摆脱不了身份的,要想有立足之处,就非得参与这世界的运转不可,而这运转的主导,就少不了代表上层的贵族阶级。她既然是我的独生女儿,我就不会让她这个海德里希家族的未来继承者从上层坠落下去。”
“你把她当成是你的棋子,可她并不愿意成为棋子,如果有朝一日一切摆脱了你的控制呢?”
“这并没有什么好担忧的。”查尔图曼神情自然,“如果真有这天,那就说明她成为了下棋的棋手,已经完全的成熟了。这正合我意。”
“为此而全然不顾父女之间该有的亲情吗……”贝尔低下了头。
“贵族的世界就是这样。虽然看上去富丽堂皇,实际上与丛林毫无差别。本质都是肉弱强食。对欧娜米娅,我只能不择手段让她强大起来,无论她的意愿怎样我都会如此,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所以你可以把我当宠物一样养着,哪怕我什么都不会。但把自己的亲生女儿从悬崖上扔下去强迫她学会飞,对你来说才是真的对欧娜米娅好?”贝尔抬起头,神色更加冰霜。
“……”已有白发的男人偏过头不去看她,只是一言不发。
贝尔很清楚他这是不想与自己争论的态度,但她还是选择在这里追问,
“如果那是我们的孩子呢?你也会这样吗?”
“……这点取决于你。”查尔图曼顿了好一会才说,“如果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话,那就保持现状也不错。只是,我不会放你走的。”
“我不会走的。我不会离开你。在这儿也有我要做的事。”贝尔不再看向查尔图曼,彷佛自顾自地说道。
“我不是说过了么,你用不着这么着急。”查尔图曼看着她,皱起眉头,“你的工作有其他人来做,你只需要安心静养就好。”
“如果说,我触碰到了那面墙壁,你还会这么坚持吗?”
“你说什么?”
贝尔全然没有平时那副冷淡的神情,只是平淡地阐述着:“在和她的战斗后,我不知不觉就触摸到了那面心灵之壁。我那因将近二十年的碌碌无为而完全干涸的心灵,像是被唤醒或者说是重生了一样。现在的我,有足够的自信,能在一年之内成为觉醒心灵之光的黄金阶强者。”
“……”查尔图曼沉默了。
“所以说,即便是这样,你还依旧坚持什么都不需要我来做吗?”贝尔面对着查尔图曼,再次演出妩媚的笑容。
“……一个月。”查尔图曼走向房门,在贝尔注视着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只有一个月的假期。一个月后,我可是有堆成山的工作要交给你来做。”
看着房门被关上,贝尔闭了下眼睛,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不久后,响起了敲门声。
“是我,霍克。”
“进来吧。”
房门打开,被称为铁壁十字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随意坐下来抱起双臂。
“刚看到老爷出去了,和你现在的脸色不一样,看起来似乎是不怎么愉快嘛。”
“老爷喜怒不形于色,他的内心怎么想,你怎么会知道。”
“嘛,说的也是,毕竟你更了解他嘛。”霍克顺手就要掏出一个烟卷点上,“喔。”一个水杯擦着他的手飞了过去。
看着贝尔收回的手,霍克讪讪地笑了笑,把烟卷重新收了回去,说道:“我倒是忘了。恭喜你快要更进一步了。嘿嘿,到时候,你就要踏入真正的强者的世界了,这么一想是不是很兴奋呢?”
贝尔收敛了笑容,恢复了平时那副冰霜模样,说道:“并没有什么。进步或者不进步,我并没有什么所谓。觉醒心灵之光的黄金阶,虽然是了不得的力量,但也不见得能事事如愿。何况这个契机,还是因为大小姐。”
霍克沉默了一下,说:“你真的确认清楚了吗?大小姐是天选者这回事?”
“除了天选者以外没有别的解释理由。当时场上没有一切外力因素,只可能是大小姐自己本人的力量所致。”
“虽然事实看起来确实如此。”霍克挠了挠脑袋,“但要真是这样的话,没理由过去整整十六年都没有发现大小姐的天赋吧?”
“确实很奇怪。其中说不定有我们还不能理解的秘密存在。”贝尔望向窗外,“真是担心啊。”
“她都击败了服用了超限刺激药剂的你,应该不用担心吧。我都很好奇,大小姐战斗起来完全不像是新手,这也是天选者的天赋么?那还真是让人羡慕至极啊。”
“你不懂。”贝尔摇摇头,“那个状态,她应该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以后会不会有第二次也是难说。说到底变得更强这种事,只能靠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最起码对人类来说就是如此。”
“嘛,反正现在我们也找不到她。说什么也是白搭。”霍克拍了拍手,准备站起身,“哦对了,有件事我想问你。”
“?”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会想到服用超限刺激药剂呢?那支秘药我记得应该是只有一支,虽然可以想象老爷把它送给了你,不过那样的珍宝不到绝对关键的时刻应该不会选择去使用它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贝尔沉默了一会,低下眼睑就像是要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那个时候,我只想用自己的全力,给予她最大的绝望罢了,为了能让她屈服在名为现实的障壁面前。”
“……你还真是个喜欢在奇怪的地方上认真的人呢。”
“你也只是个肌肉长到脑子里的家伙罢了。”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应该是还和过去一样吧?”
“嗯。”
“还真是忠诚呐,真是让我都感到敬佩了。”
“并不完全是如此。”
“?”霍克表示听不懂。
“血脉上的联系是断绝不了的。我会好好守护着,直到她的回来。”
“喔。”也不知听没听懂,霍克拉开房门走向外面,“那好好休养吧。期待你再次活跃起来。”
这下再也没有人来打扰了。
软弱太多了啊自己。贝尔眯着眼睛,叹了口气。
欧娜米娅,现在的你,在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