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左右,累到不愿意再跑的马匹打着象鼻停在了木制的路牌旁。那块路牌正标注这牧之村的名字,并用箭头指向了另一条看起来比王国大道窄了太多的村路。路边全是大块大块被开垦种植的田地,谷物的叶子正轻轻随风晃动。
而太阳像是在流动的云层后捉迷藏一般,连日光都不显得那么毒辣。也使大地显得阴暗了不少。
从马车上跳下来的米提尔放眼望去,已经看到了上百米开外的村落建筑。几人面色凝重的看去,只是村落没有一点动静,他们一时也看不出什么。
“没什么动静。”塔斯克冷淡地发话。
“切。”米提尔看也不看周围的人一眼,只是盯着前方。当明晰梦看到他露出咬紧牙关模样的侧脸时,他突然就朝着村子奔跑了起来。
这番变动让剩下四人一下子就措手不及。
明晰梦本来还在犹豫是否要让马车留下,万一有什么不好的状况发生时他们还可以原路返回——但她刚注意到米提尔那副让她内心升起不详感觉的表情时,米提尔就开始展开了行动。
她也无法顾及备案啊退路啊什么的了,当即就朝其他人喊了一声追上去,技能冲步施展,便追了上去。
车夫看着这一幕,犹豫了一会,出于底层小民的特有的小心性格让他没有继续放任马儿休息下去,当下就调转了车头。
明晰梦也听到了身后越来越远的马车离去的声音,不由咬了咬下唇,脚下的速度更是加快了一些。
不到十秒,明晰梦和塔斯克就站在了村子入口。牧之村周围设有一圈成人高的篱笆,他们进来的这个入口的大门是大开着的,当然不是米提尔开的——他显然没有这个时间。
呼出一口气的明晰梦看了看身后林赛和亚莉已经要接近入口的位置,才往前方看去。
那前面正是站着并背对着他们的米提尔。就算看不到米提尔正面的表情,看着他垂于身侧握紧的拳头,就能大略判断米提尔是处在什么样的情绪。
“红酒鼻子!老铁匠!罗姆婶!沃克!艾莉娜!……”米提尔迈开脚步看向四周,不断呼喊着不同的名字。
但没有任何回应声。
“切!”米提尔用力一脚踹开了离他最近的一扇房屋正门,随着整个门板倒在地上,露出了里面散的杂七杂八的家具的场景。这间屋子里没有任何人。
“出来啊!哪怕只有一个也好,出来回应一下我啊!”米提尔又跑去另一间房屋,踹开了房门后依然是差不多的场景。
“到哪里,究竟都到哪里去了啊!?”
几人看着几近发狂的红发青年,面色复杂。
任谁离开家乡后不过十几天,回来后却已经是物是人非的模样,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那种心情,稍稍换位思考一下就能感受。
米提尔踹了四五扇房门后,先是咬牙切齿,然后又显得茫然起来。
这时明晰梦上前一手抓住了米提尔的左肩,强迫他看着自己。
“别这么快就颓废了,我们一起开始找吧。”
明晰梦这么说当然有她自己的道理。眼下牧之村的状况着实诡异,不宜分散行动。而另一方面米提尔的心态已几近崩溃,这样下去不会是什么好事。如果找不到任何一个村民,那也要找下相应的线索,来了解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布拉德帝国的暗部与特别行动队、袭击喙滩镇的不知名势力、以杨木镇为中心的本土势力……她已经隐隐有些预感,在这片地区上,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态要发生了,或者说已经在发生了。
米提尔低下头,抿了抿厚实的嘴唇。再度抬起头来后,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茫然无措的神情,只是表情严肃地说道:“这里估计找不到什么了,去我家看一下吧。”
明晰梦看着他咬出带血丝的牙印的下唇,也是神情肃然地点点头。
五人一齐向着村内走去。
牧之村虽然是村落,规模却也不小。一路走去,民居、水井、铁匠铺、肉摊等一应俱全。光看坚实木料做的房子与碎石铺平的地面,就能知道鲁珀特家族在经营此地时花了多少精力。
但如今这里已经了无人气,就连用来关家畜的栅栏里也没有任何家畜存在。
这干的也太干净了一些……明晰梦皱起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就在他们经过并打量过一栋栋看起来毫无人气的房屋的时候,一股轻轻传来的异样气味已经被众人注意到了。
“这是?……”林赛有些眯起眼睛,彷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又酸又腥的,不过又特别奇怪。”亚莉也小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明晰梦下意识与塔斯克对视一眼。她觉得塔斯克一定会知道这是什么,就和她猜到的那样。
黑发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明晰梦通过唇形的变换出的词语,点了点头。
明晰梦也眯起了眼睛,她将右手放在了剑柄上。
这股气味,是血腥气。
越是往前走,血腥的气味就越是浓上一分。到最后,他们站在一个三层的土石堡面前——血腥气就是从这里往外散发的,而这里也正是米提尔的家。
红发青年面沉如水,他率先进入正门,走过露天空地,然后一剑狠狠地斩开了紧闭的木门——外界的新风如同衬托他的愤怒一般卷入大厅,扫除了陈腐的空气。
然后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就是如此令人目眦欲裂的场景——那是不知详细数目的、一眼望过去可能有数十具的人体随意地被堆叠在一起,他们的身上血肉翻开、布满了创口,但已经没有新鲜血液从染红的创口里流出了。血液都在地面上,暗红的粘稠、黑褐色的硬块,让人有种这不是大厅该有的地面而是某种深渊血狱的地面。
明晰梦痛苦地扶了扶额头。这类场景她见得并不少,过去在游戏中时,那些自称新玩家的货色们就特意干过不少这样的事,只为了挑衅与保持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但这个世界现在已经没有除她以外的玩家存在了,在这种时候这个地点能干出这种兽行的,明晰梦已经大致猜到了真凶的身份。
“哦呀?哦呀哦呀,刚听到声音还以为出什么事了,这一看怎么连大门都没了?”
明晰梦等人抬起头,视线越过大厅,落在了正从楼梯上缓缓走下的黑袍男子。
那身黑袍,与其说是黑色,不如说是血液凝固后转变的深色,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血腥的气息。而被黑袍包裹的男子,看上去干瘦枯柴的模样,探出的如同朽木一般病态的灰白右手,正托着一个比手掌稍大的流动着鲜红光芒的球体。
他走下了三分之一左右的阶梯,便整个上身往栏杆上一倚,神色如同面对来访的好友一般亲切,说道:“你们也真是的,拜访别人家也该懂的敲门的礼仪吧?换做平常,还应该向下人通报一声,额,呵呵,我忘了这里已经没有下人了。嘛,那我也只能辛苦一点,亲自来招待各位了。呵呵,不知道你们喜欢喝点什么啊?”
“这、是、我、家。”米提尔的眼皮颤抖着,一字一字地饱含着压抑的感情吐出,“也、是、我、的、村、子。”
“哦?”黑袍男子拍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啊,你就是那个什么米提尔·鲁珀特吧?说起来还看过你的画像来着,和你那几位祖先的油画比起来,你的油画倒是更有男子汉风范啊,真不愧是少年骑士,哈哈。”然后,男子歪了歪脑袋,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说道:“所以那又怎么了?还要我帮你开个派对吗?还是说鲁珀特大人,我这么称呼你你就满足了吗?拜托你稍微长点脑子好不好,还是说要我跪下来求你‘能不能请大人你接受一下你已经一无所有的事实了好吗’——这样?太蠢了,我绝对不会这样说的。”
他冷嘲的表情地像是在讲着理所当然的东西一样,张开闭合的嘴巴像是某种扭曲变化的空洞,以至于红发青年的脑子里有某根弦彻底绷断了开来。
米提尔双眼赤红地散发着杀意,一脚踏进了血的泥泞里,冷冷地说:“宰了你。”
他抽出长剑,行进的长靴底部不断粘连起黏稠的血丝,眼睛里只有楼梯上的那个家伙存在。
杀了他,杀了他,绝对要杀了他。
无法饶恕,无法宽恕,他杀了多少人,这个村子死了多少人,就要让他死上这个数目的十倍百倍才可以。
走过去,走过去,走到他的面前,砍翻、剁翻、蹂躏、切碎、搅烂,让眼前全部都是血!这双眼睛,除了仇敌的鲜血,已经不需要映照任何事物。
“啊哈哈!”黑袍男子像是突然亢奋了起来一般,空着的左手捂住上半张脸,仰头尽情咧开嘴角大笑了起来,“厉害,真厉害啊!好强烈的杀意,都让我感觉像是没有在穿衣服了一样,真刺激,好棒!好棒啊!”
“但是啊!”黑袍男子猛然将丑陋的面目向前对着众人探出,用力地嘲笑着:“所谓有勇无谋的蠢货,就是说的你们啊!我怎么可能会被你们这些杂鱼干掉呢?杂鱼就该有杂鱼的样子,和同类们好好玩耍啊!啊哈哈!好了好了,都出来吧,派对要开始咯!”
黑袍男子大笑着举起右臂,手掌上托着的球体散发出的鲜血色光芒愈盛,直至日光灯一般。
明晰梦几人这才惊觉,从原先黑暗的各个角落,正不断走出衣衫褴褛手持各式铁器农具或是刀具的人们。他们双眼散发红光,根本就是被操控了神智。
而后方看不见的远处,人的嘶吼与脚步正在围过来。
米提尔却对周边的动静毫无所动,他的眼里只有一个目标。
那个目标正放肆地笑着。
“来啊,来试着杀了我啊,如果你能做得到的话,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