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烈无情的阳光将一切可以晒到的地方给照得耀眼,灰白的建筑残骸如同暴尸荒野的骨头,一地铺开,就好似生命的禁地。
裹着黑色祭司长袍的康拉德坐在阴影的房间内,吊起的眼角看向外边阳光照射形成的白色区域,这幅景象让他联想到东边的那片名为克拉尼的沙漠。他过去也曾住在那里数年,不过说起来是居住,倒不如说是被风沙赶着的流浪。那片克拉尼沙漠也是常年被烈阳暴晒,看上去是一片起伏的惨白。
他曾差点死在那片沙漠中。而现在,眼前的景象与那片曾经让自己濒死的惨白模模糊糊地重合起来,就好像死神又在向他招手了一样。
这次的行动,他作为基层祭司,其具体内容他也不是知道的很多。身为他们这群祭司头领的迪斯特主教,是一个任性妄为惯了的人,他下达命令从来就不屑与下面人解释什么。但凡有不顺心的结果,轻则羞辱他们,重则取其性命,就好像他们从来都只是草芥一样。
他们这些祭司平常就是对待自己属下的,可当他们被更高的人物这么对待后,其心理落差也就可想而知了。
就康拉德自己来说,他对迪斯特有着深深的畏惧,如果有可能,他根本不想见到那位该死的主教大人哪怕一面。
更不用说,要是在这里出现差错,被那位主教给知道的话,那自己就……
怎么样也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康拉德握紧了拳头,关节泛白。
“前一刻钟,大眼仔的尸体已经在外围被找到了。”祭司身边一位怀抱长弓的男子开口,“也不止是他,带队的还有长手、罗圈、鼠须,这些人都死了。”他淡然开口,脸上一条狭长的刀疤下是咧开的嘴角。
这些称呼都不是本名,康拉德也懒得记这些人的本名,他习惯用自己看到的、觉得最显眼的特征去称呼他们,连记住本名这点功夫也不愿意花,可想而知他对这些人难有多少看重。不过事实上,这些人还巴不得祭司大人能给他们起个俗气的称呼呢,就好像这不是大人物为图方便之举而是赐予他们什么莫大的荣耀一样——这当然是有好处的,有了称呼就代表你被祭司大人给记住了,祭司大人既然愿意花那么一点宝贵的时间记住你,那么就更不在乎让你当个领队啥的为大人分忧解难,总之好处还是有的。
但眼下这些被提及的人,都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有点不好办啊。”另一名背负两截短枪的男子嗤笑了一声,“事已至此,包围什么的,可以说是个笑话了。你的那群手下,就跟被人踩了一脚而崩溃的蚂蚁窝差不多啊。”
“包围是没有希望了。”怀抱长弓的男子应和道,丝毫不顾及康拉德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请你们来,可不是为了听你们说风凉话的。”康拉德脸色阴沉。
“这是自然,交易都已经做过了,我们自然会守信誉。”背负短枪的男子双手抱臂,裸露的双臂臌胀,全是虬结的肌肉。
该死的鬣狗们。
康拉德暗骂一声。这些黑暗佣兵活跃于世界各地,白的、黑的、灰的,只要出钱,他们就什么都敢干,一身武力全为钱财而服务,其贪婪就像见到腐肉的野狗一样。
但他自然不至于为了点小情绪而得罪面前的两个人,他还得指望他俩帮他渡过难关。毕竟身为一个祭司,战术什么的实在不是他的强项。天见可怜,难道还要指望他一个连下属名字都懒得记住的人,上前线亲自去指挥吗?
他心里想着,以后无论如何也要推掉类似的差事。
“那就别光说不做了。”康拉德冷冷说道。要是面前这两个人还不识趣,那他也不介意收拾收拾这两个家伙的皮肉,好让他们知道轮之环的祭司大人是不可冒犯的。
“我们这不就是在为您解忧嘛。”背负短枪的男子双眼笑眯眯地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瓦恩。”康拉德不解,他很怀疑这又是什么暗讽他的话。
“您看,您的这些手下跟我们这些人的素质那实在是不能比。俗话说,狮子带领的一群绵羊那还是一群绵羊,就算我和丹现在出去指挥,那也没什么用,反而我们一旦分开,就有招致危险的可能。不,应该是一定。”
瓦恩一句狮子带领一群绵羊的话深得康拉德的心。他下意识把自己比作狮子,而那群烂泥扶不上墙的手下都是一群软脚绵羊——错不在他,而是手下不给力。上百个人被十个人不到的小队给打得节节败退,可不就是这群手下不给力么。
这下康拉德看瓦恩顺眼了很多,连他俩不想出去卖力都不追究了。他本意是想赶这两人出去的。
“那接下来怎么办?”康拉德语气缓慢地求问。
“既然无法变得更好,那就变得更烂吧。”瓦恩笑眯眯的。
“嗯?”
“瓦恩的意思是,那些人既然拼着陷在这里的风险也要击溃您的手下,那么他们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前进。”怀抱长弓,名为丹的男人开口解释道:“也就是说,他们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原来如此!”康拉德恍然大悟,“正是因为他们要来,所以我们现在不适合分散出去,对吧?”
“就是这样。”瓦恩点了点头。
这位祭司大人顿时为自己的一时灵光而感到自鸣得意,他像是有了底气一般,恢复了倨傲的目光,斜了斜“两条鬣狗”。
自己只是没处理过俗世的事务而已,真的上手,一两句话就能想得透彻,这不是天资聪慧还能是什么?
不过这两个家伙说话还是很好听的,接下来也需要他们的帮助。康拉德想到这里,决定再和这两人拉近一些距离。
“那待会你们离我近一些,我会保护你们的。那些人出现在这里,指不定山洞那边的埋伏已经全部玩完了,你们那两个同伙也很难说生死如何。不过,只要你们在我的视线中,那我就一定能保得住你们。”
他信誓旦旦道,就差拍着胸脯了。事实上,作为祭司,他当然需要强力的人手在他身边,但谁保护谁,这就很难说了。
不过这番话一出,那两名黑暗佣兵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缝隙中透露出的气息一时让康拉德感觉像是被克拉尼沙漠中的剧毒蛇给盯上了一般——再细细望过去,却又一片祥和,活像是个错觉。
应该是错觉吧?
瓦恩乐呵呵地说道:“感谢祭司大人一片心意。不过么,您拿那些垃圾来和我们相提并论,这还真是……”
“被过分地小看了呐。”丹接道。他脸上的疤痕狰狞,随着笑容扭动,一口森然的牙如同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