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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景居里,陆老太太转动着一串小叶紫檀精雕细琢而成的佛珠,半合着眼,听一旁的林谨容诵读经书。林谨容的声音圆润柔和,表(情qing)认真肃穆,就连那只(爱ài)炸尾巴的大尾巴松鼠也停止了吃松子,安安静静地蹲着。沙嬷嬷和素心更是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仿佛入了定。
一阵带着些暖意的微风从窗口吹进来,先把藕荷sè的素纱帐幔吹得dàng起一阵bo浪般的涟漪,再把帐下的耀州青瓷刻huāhuā草纹香炉上方盘旋着的香烟吹散,然后又把林谨容额前的碎发吹得飘了起来。
也不知外头林世全和陆老太爷怎么样了?林谨容口里还圆熟自如地诵着经书,眼神却随着这阵暖风飘散开去,落在了门边。陆老太太liáo了liáo眼皮,顺着她的眼神看了过去。门边什么都没有,只有黄梨木架子那只胆瓶里供了枝盛开的紫玉兰。
陆老太太不动声sè地收回目光,继续转动着念珠,无声地跟着林谨容诵经。待到诵完一段,见林谨容要翻书页了,便温和地道:“今(日ri)就到这里罢,你累了一整(日ri),还要来陪我这个老婆子,难为你了。”往(日ri)里总是要读完的,今(日ri)被提前打断,约莫是发现自己走神子,林谨容微微有些尴尬:“不妨事。”敛了心神继续诵读,读到后头,原本有些焦躁不安的(情qing)绪也跟着平缓下来。有什么可焦虑的?焦虑又有什么作用?陆老太爷总不能把林世全给吃了。
听到她的声音越来越平和,甚至有了一种韵律之美,陆老太太满意地暗里点了点头。待到她诵完经书,将手里的念珠交给她道:“二郎不在家,你一个人辛苦了。这串珠子跟了我十几年,给你了。去吧。”林谨容手持着那串念珠,有些哭笑不得。她还那么年轻呢,这是要叫她在陆缄不在家的(日ri)子里,修(身shēn)养xing,闲了就多诵点佛经么?虽是如此想,还是将那串珠子戴在了手腕上,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到了掌灯时分,芳竹才进来送信:“(奶nǎi)(奶nǎi),林三爷和老太爷一直喝酒到现在,两个人都有些醉了,适才老太爷才让人安排了车子,送了林三爷回去。”
既然两个人都有些醉了,那就说明陆老太爷最少不讨厌林世全,(日ri)后林世全进出陆家将会方便很多。林谨容放下了心,打算等后(日ri)见着林世全时,再问他今(日ri)他们都谈了些什么。
芳竹低眉垂眼地束手立在一旁,安静不闻呼吸之声。林谨容突然想试探试探,假如自己忘了让她退下,她会怎样?想当年,自己待她可是一直恭恭敬敬的,就没试过这个。于是便装了想事(情qing)的样子,半垂着头一眼不发。
转眼一盏茶的功夫就过去了,她还坐着不动,芳竹也站着不动。
荔枝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来打扰她,安安静静地在一旁陪站。
又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桂嬷嬷打起帘子进来,笑道:“(奶nǎi)(奶nǎi),老奴给您盹了银耳红枣羹,趁(热rè)吃罢?”一时瞧见了这(情qing)形,mo不透因由,就把声音压了下去,左看看,右看看。
林谨容不好再装下去,方作了刚想起来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瞧我,竟然想事(情qing)入了mi,让芳竹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又怪荔枝:“你也不提醒我,若不是桂嬷嬷送汤进来,岂不是还要一直发呆?让人一直站下去?”
荔枝委屈道:“奴婢不是怕打断(奶nǎi)(奶nǎi)想事(情qing)么?”做得好,再是长辈赏的人,再有体面,到底也是奴仆,总不能因着这个就总偏让着芳竹,天长(日ri)久,再好再小心的人也难免会生了骄慢之心。
芳竹笑笑,屈膝行礼,声音里半点火气都没有:“不当事,(奶nǎi)(奶nǎi)太客气,奴婢惶恐不安。”桂嬷嬷这才缓了口气,将银耳红枣羹送上了,笑道:“(奶nǎi)(奶nǎi)想什么事这样入mi?”
林谨容捧定了碗,笑吟吟地道:“其实这事儿和芳竹还有点关系,我只想着要请你帮忙了,就没让你走,结果一想就想深了,给忘了。
芳竹表(情qing)不变:“(奶nǎi)(奶nǎi)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做的?”
林谨容道:“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看,今(日ri)我族兄来了,和我商量了一下妆奁的事(情qing)。这个太太是知道的。”竹侧耳细听,人是她送信去请来的,来龙去脉她当然清楚。只是林谨容不信任她,到了huā厅后就找了借口把她使开了。所以林谨容要她去做什么,她并不知道,只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林谨容又道:“我后(日ri)必须出一趟门。祖父和祖母都是应许了的,但还没来得及和太太说,我这会儿若是去和她说,总担忧她会认为我先斩后奏,不把她放在眼里,从而生了我的气芳竹,你长期跟在太太(身shēn)边,太太直夸你聪明能干,你可有法子,既让太太准我出门,又不生我的气?”出门和让人来家里过问生意完全不一样,林玉珍必然不会轻易(允yun)许,但她势必要出这趟门不可。这种为难huā力气的事(情qing),就交给能干的芳竹去做了。
芳竹的脸上就lu出一丝为难来。
这差事不好办。林玉珍的脾气,果然是林谨容说的这样。如果林谨容不事先取得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允yun)许,林玉珍完全有可能不许林谨容出门,也许是因为心(情qing)不好,也许是觉得要摆摆婆婆的威风。而如果林谨容先得了两老的同意,再去知会林玉珍,那么林玉珍无论如何都会不高兴,觉得林谨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定会百般刁难。
但这差事必须办。她刚进林谨容的门,林谨容让她办差,她若是办不好,定会被看轻,(日ri)后又怎得林谨容的信任?可若是去办这差事,就意味着林玉珍的所有怒火都要她来抗。
林谨容打量着芳竹的神sè,失望地叹了口气:“你也没法子?我还以为你一定有呢。这可怎么办才好?昨(日ri)母亲把你给我的时候,我真高兴呢。还想着,今后不管对内对外,都有帮手了。唉”
听了这话,芳竹迅速下定了决心:“(奶nǎi)(奶nǎi)若是放心,就让奴婢先去试试罢。”成与不成,都要去试试,不能推脱。
林谨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打算怎么做?”
芳竹轻言细语地道:“奴婢没有其他本事,就是老实忠心太太最知道。不过是一桩小事(情qing),太太向来体贴人,不会计较。”
林谨容便含笑道:“辛苦你了,我等你好消息。”
芳竹一丝不芶地行了礼,稳稳当当地退下,脚步声都听不见半点。算着她约莫已经出了门,桂嬷嬷方道:“(奶nǎi)(奶nǎi),您信她?”林谨容一笑:“不信她信谁?还有比她更适合同太太打交道的人选么?”桂嬷嬷道:“她是太太给的,又怎会帮着您?还不是太太怎么说,她就怎么做。集真想出门又不想惹太太生气,还不如去找大姑娘,请大姑娘帮忙和太太说说呢。”
“那就看她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了。我管她怎么做,我只要看结果就好。”林谨容脸上的笑容越发浅淡:“嬷嬷一直都觉得大姑娘很好?”
桂嬷嬷虽不知她和陆云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到底陪shi她了多年,晓得她有些不高兴了,忙道:“这家里论起来,就是她和太太和咱们最亲近了。
林谨容道:“你说得没错。那么嬷嬷觉得,对于你来说,最可靠最亲近的人是谁?”可以是桂圆排在最前头,但不能是林玉珍和陆云排在她前头。
桂嬷嬷脸sè微变,有些慌乱地道:“(奶nǎi)(奶nǎi),对老奴来说,当然是您最可靠,您是老奴一辈子的依靠。”她这话是真心实意的,却不明白为何她只是一个好心的建议,就引得林谨容问这样的话。虽然陆云(爱ài)赏赐她,但都是光明正大的,没有刻意瞒着谁,她也没有过收了东西就起二心这种事。
林谨容没有心思和她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道:“嬷嬷记得这个就好。你们都记着,除了我,这家里的主子们,再也不会有人待你们这样好。现在她们待你们再好,也只是因为我。笨不可怕,怕的是笨了还要装聪明,你们下去后自己好生想想。”桂嬷嬷脸白如纸,羞了老脸,有些踉跄地退了出去。荔枝担忧地道:“(奶nǎi)(奶nǎi),这样不好罢?桂嬷嬷会伤心的,她是个好人,也一心一意为了您。”林谨容垂着眼把碗里的银耳羹吃了,轻声道:“我有数。心再好,不会办事也会害死人的。我若是不能先把自己房里管好了,又怎么去管外头?不要笑死人了。我能管她们,正是因为心里还有她们,若是心里已经没了她们,就不会再管她们了。”
荔枝叹了口气,找到躲在房里抹眼泪的桂嬷嬷,将林谨容后头这话同桂嬷嬷说了,桂嬷嬷默然坐了片刻,抹干了眼泪,不哭了,只让荔枝帮忙,把陆云赏的东西收集在了一个箱子里,放在一旁上了锁。
不知芳竹是怎么同林玉珍说的,翌(日ri)清晨,林谨容去给林玉珍请安的时候,提了此事,林玉珍虽然不太高兴,却也没有发作,淡淡地应了。林谨容才不管她高兴不高兴,只知道万事开头难,独自出门这件事,她总算是跨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