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内干是绕到屋后面,自己打上来一桶水,也不用烧热,直接一桶水端起来就浇在身上。
贺霖在旁边看着都替贺内干冷,怀朔镇此地和草原差不多,一年有一半的时间是天寒地冻的。所以沐浴这种事情真的是很少,不是不想,而是不行。
“兄兄”贺霖在一旁瑟缩了半天,过了好一会才将一旁干净的袍子给递过去。
贺内干褐色卷发还在滴落着水珠,他也不用擦干身体,直接接过女儿手中的袍子胡乱往身上一套了事。
崔氏在室内抱着儿子,怀里的婴儿吮吸着手指已经睡着了。她低头看了会,起身将儿子放回到摇篮里。
昨夜听到茹茹人来犯,她没有什么要带着孩子跑的想法。自从被家族驱逐不认之后,她自觉已经差不多死了,如今天下大乱,天子也被投了河,枭雄纷纷而起。她一个没了家族庇护的弱女子能逃到哪里去?而且此处胡汉交杂,风俗习气比中原彪悍百倍,逃了也不过是将当年的事情再重现一遍罢了。
她将婴儿放在摇篮里,还没起身就听到那边的门轴转动的声响。回过头她看见贺内干随意的袒出胸膛,他胸膛毛茸茸的,她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都说了几次,衣裳要好好穿。”崔氏别过眼去不看他。
贺内干一愣,脸上的笑顿时有些讪讪的。崔氏嫁给他之后,常常用汉人的那套来束缚他,什么要中规中矩的跪坐,胡坐不行,衣裳要穿的对中线,吃饭的时候不可用手抓,不可以含着食物说话,如此等等等。
说句实话,贺内干也看不上这些所谓的礼仪,既然是鲜卑人,那就该有鲜卑人的样子!他到洛阳跑了一趟,看到同样是鲜卑人的元氏皇族已经和南朝汉人一样,穿着汉人衣裳,说的是汉话,鲜卑话一句都不会说了,连骑马都不怎么会,简直和那些两脚羊没什么区别了!
不过这心里话,贺内干也不会在崔氏面前说出来,他当年是真喜欢她,匆匆一瞥,让他不顾后果的就将人抢了过来。现在两人成了夫妻,有儿有女,自然也不会和她赤脸。甚至为了她,还学起了汉话。
“刚才忘记了。”贺内干讪讪笑道。他赶紧进内室里将身上衣裳胡乱整理一番,自觉地能看过去了,才出来。
朝食是游牧人常见的马奶还有烤肉。
崔氏不爱吃这个,贺内干专门拿马找汉人换了粟米回来给她熬粥喝。
“家家。”贺霖走进来,她刚刚在外面洗漱了回来,这一次贺内干还抢回了半袋子的青盐,这可是十分珍贵的财产。要知道盐铁在这会是绝对不能私卖的,她好久都没没有吃过有咸味的东西了。
她在崔氏吃的粟米粥里加了些盐,自己的那碗也一样。
贺霖走进来照着之前崔氏所教的礼仪将手里的碗摆放到崔氏面前,而后自己趋步到下首位置跪坐下来用餐。
动作标准,让崔氏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她的女儿长得没有和那些褐发碧目的鲜卑人一样,就是礼仪也做的让她满意。
贺内干看着女儿那样子,觉得束手束脚的。他笑道,“娜古,待会兄兄带你去骑马。”
“食不言。”崔氏说了一句。
贺内干立刻低头装作什么都没有说过的样子。
不过用完餐,贺内干卷起袖子帮着女儿刷碗。鲜卑人有古老的尊女习俗,男人做这些也不是什么非常丢脸的事情,甚至两个孩子出生之后,贺内干还依照鲜卑习俗,自己学着产妇躺褥子上,抱着孩子模仿母亲喂奶。
“好了,可以带娜古去骑马咯——”忙完,贺内干牵出一匹性格温顺的母马,让女儿骑在上面。
贺霖骑在马上,手里抓住马的鬃毛,她被贺内干声音里粗犷和肆意所感染,在马背上发出一串笑声。
怀朔镇有集市,大多是以物换物,可以见着各种人,匈奴人,茹茹人,鲜卑人,高车人,汉人。
贺内干带着女儿去集市上,拿着在洛阳抢来的一些东西换来了针线等物,而后带着女儿去跑马。
“娜古,别怕!”贺内干看着女儿在马背上有些放不开,大声说道,“不要夹马肚太紧了!”
贺霖慌慌张张的在马背上被马带的一阵颠簸,她抓住手里的马缰不敢松手,好在母马温顺,不像烈马一个劲的想把背上的人给翻下来。
跑了一阵,贺霖渐渐的能够抓住诀窍了,放开了胆子,还能骑着马跑上一圈。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贺内干看着女儿骑马玩,心情很好,唱起牧民们在草原上放牧时候常唱的敕勒歌来。
女孩惊喜的笑声在草原上回荡。
贺内干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拉了拉,低头一看,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孩乌黑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
是外甥。
贺内干挺遗憾,自己的外甥竟然是随了妹夫的长相,不过他还是和气的问道,“阿惠儿怎么来这里啦?”
“我找娜古。”李桓答道。
“娜古正在骑马呢。”贺内干笑笑,干脆道,“我带你去找她。”
说着向女儿大声喊道,“娜古回来,阿惠儿来了!”
贺霖在马背上听闻,连忙拉住了马,急忙向他们驰去。
勒停了马,贺内干把李桓也抱起来放了上去,“你们两个玩吧。”
两个小孩子也没多少重量,等到奔的有些远了,李桓在她耳畔不悦的说道,“你又走了。”
贺霖听着身后男孩生气的话语,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不在家也是她的错?
李桓一下子就看出她面上的不以为然来,顿时就生气了,他手抱住她的腰,还趁着那边贺内干看不见,捏了一把。
草原上的孩子从来就不是什么教养的,统统都是家里的劳动力,贺霖被他这一下拧在敏感地方,顿时呲牙咧嘴,差点没一个倒栽葱从马背上给滚下来。
李桓被吓了一跳,连忙抱紧她。
说起来也滑稽,那么小的一个小孩子还想抱稳另外一个人,结果自然是双双掉下马来。
贺霖立刻就发出一声尖叫,“啊——”
草原宽阔,这声能传好远,贺内干原本还坐在那里打算和牧民换头羊回去,听到女儿的尖叫声,立刻就跑了过去。
当他赶到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原本骑着的母马正在不远处悠闲的低头吃草。
“怎么了!”贺内干大步跑来,看着两个孩子脏兮兮的脸问道。
“没事。”贺霖说道。“刚刚好像看见蛇了,兄兄我怕。”
“蛇?”贺内干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这里离河水很远啊。怎么跑这里来了?”
李桓抿紧了唇,不发一言。
“所以被吓到了。”贺霖说着。
“好了好了,娜古,阿惠儿过来,带你们去把脸上洗干净了。脏脏的待会到家里,娜古小心家家又训你。”说着贺内干将两个孩子招呼过来,把他们抱上马去。自己牵着马缰向草原上的湖泊走去。
将孩子带到湖泊边,两人洗干净脸。李桓对贺内干说,“阿舅,这里面有鱼么?”
“就算有鱼,那也被人给捕走了。”贺内干笑呵呵的说道,“这草原上的人,哪个不是什么能填肚子,就吃什么,饿的急了,连土拔鼠都吃。”
“阿舅,这次去洛阳,洛阳的人住多大的穹庐?”李桓问道。
“洛阳的人哪里会住穹庐,”贺内干招呼外甥和女儿在干净的草地上坐下,和他们说起洛阳来,“洛阳的那些人住在好大好大的房子里,喝着的是葡萄美酒,就连酒杯都是用金子做的。”
“那么他们天天吃羊肉?”李桓问。
“噗嗤”贺霖一个没控制住,就笑了出来。
“他们可不喜欢顿顿吃羊肉,还有牛肉,”贺内干说的是眉飞色舞,“阿惠儿知道么,他们每次吃饭还让人奏乐!真是闲的!”
“他们说汉话,穿着汉人衣裳,还有什么去了……”贺内干想了一下,“他们手里还拿着和牛尾巴一样的扇子!”
“那他们还会骑马么?”李桓问。
“哪里还会骑马!”贺内干嗤笑一声,“怕是连刀怎么拿都不知道了,连鲜卑话都不会说。和汉人没什么区别。”
“还学着汉人喝树叶汤!”
贺霖转过头去,她真的没办法和贺内干解释,那是茶真的不是树叶汤……
“汉人的东西哪里有我们鲜卑人的好!”贺内干说的神气十足。
贺霖望着他兴奋的样子,还是决定就装作傻瓜蛋好了。
相比较贺霖的腹诽,李桓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他从小就是生活子怀朔镇,看见的便是草原,舅舅口里说的宫殿公卿在他听来就像打开了一扇门一样。
休息完毕,贺内干带着孩子又在草原上转了一圈,李桓坐在贺霖身后,他凑在贺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娜古,我不是故意的,别不理我。”
贺霖回过头去,安抚性的拍拍男孩的头。
回到家中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天了,贺内干将换来的东西放入室内,请来几个女人帮忙做饭,然后自己带着李桓去将李诨和几个兄弟一起请来。
晚饭就是在院子里吃的,崔氏在屋里带着三个孩子,男人们就在外面。
外面的男人们一边吃东西一边在嘀嘀咕咕的商量着什么事情,过了一会,贺内干进来对崔氏道,“过半月我们就离开怀朔镇,到中原去。”
李桓和贺霖早就知道,所以丝毫不惊讶,埋头啃分在自己碗里的羊肉。
崔氏听闻,皱了皱眉头,然后很快的归于平静,“好,那我就收拾行装。”
“不,我的意思是……”贺内干以为妻子以为是他又要出门,他解释道,“是全家一起去,你我,还有娜古次奴,阿惠儿一家还有其他好多人都要走。”
这下崔氏是真的惊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