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并州安顿下来几日,将家中一切事务能快些打点好的都打点好之后,李诨就带着一群人去投靠步六孤氏。
步六孤氏原本也只是阴山六镇的镇将,但是天下大论,群雄并起,就是原先最让那些贵人瞧不起的镇兵也能凭借着自己一身本事在这里头捞取些好处。
这种世道,年轻有力气的男人从来不少一口饭吃的。很快那边就接受了李诨一行人。因为步六孤氏的族长步六孤荣想着前往洛阳,在还活着的那些宗室里选一个听话的人来坐天子的位置,学一学那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等的大计自然是需要有个听话的元氏宗室还有能够支撑的兵力。
贺内干回来之后,去外头打了几头野猪,扛回来和几家分了,吩咐贺霖赶紧将这些鲜肉制成肉干储备着。
贺霖忙的脚都停不住的。
平常这些活计都有贺内干来帮着,但是这回他因为面临着又要去洛阳,忙着准备路上用的干粮还有马鞍等物,也是忙的停不下来。
父女两个内外都不停的忙,崔氏拿着那些布料做了几身衣裳。眼瞧着这夏日已经过来了,七月流火,天气已经转凉。并州的冬日不比怀朔镇好过,必须加紧时间做一家过冬的衣物,贺内干因为要去洛阳,所以他的是优先做的。
崔氏只有一双手,她女工再好,也不可能两三天里就将衣物赶出来。贺霖也只能把肉全挂在那里风干之后,赶紧的把手洗干净马不停蹄的跑过来帮着崔氏做衣服。
冬季的衣服是内外两层,中间空着是要填麻絮的,等到冬日过去了,再将不需要了的麻絮取出来。
不过男人们大多心思都不在这个上面,衣服能穿就行,他们自己将麻絮填进去,说不准要弄出个什么来,还不如一开始就全部搞完算了。反正从九月之后,就开始冷了,也能用的上。
“听说小姑又重身了。”崔氏做了好一会的针线,终于是觉得眼睛酸涩,停下来和女儿说道。
“儿知道了,”贺霖缝着手里的衣袖部分,抬头恭谨说道。这个也是崔氏要求的,孩子从父母和长辈面前走过需要趋步而过。
所谓趋者,便是踩着小碎步快速走过,以表示自己对长者的尊敬。
这一点贺霖当初实在是别扭的无以言加,上一辈子是完全就没这规矩,在长辈面前礼貌就可以了。这辈子贺内干还有李诨压根也不讲究这个,他们的作风倒是不怎么拘束于礼节的,贺内干还曾经抱着她到处转呢。
“如今你姑父要出门在外,也不知道具体归期,到时候你记得去多看望一下姑母。”崔氏说道。
她和小姑子要说和睦也当真并不是情同亲生姐妹,不过两人也从来没有赤面争吵过,最多也只是她初到贺家的时候,不甘心也未曾特意和贺昭交往。毕竟原先她就不应该和鲜卑人有什么牵扯的。
“唯唯。”贺霖点头道。姑姑怀孕,她能帮的还是会帮啦,不过……
贺霖想到要是她的姑姑要生孩子了,这她还要帮着找接生妇吧?
崔氏说完这些话以后,转头看向窗外,院子里次奴一个人正跑出去到姑母家找佛狸玩。两三岁的小男孩正是多动好玩的时候,一刻都闲不住,甚至都可以玩累了就地躺着睡觉,睡醒了又爬起来接着闹。
其实……贺霖还是很羡慕孩子的这种天真无忧无虑。
贺内干置办路上要用的物资回来,迎头次奴就撞上他的腿。说来也好笑,原本次奴也是要溜出去玩的,结果他顺手就抱住贺内干的腿,仰起头就是软软的叫,“兄兄!”
这会小男孩和小女孩在声音上性别的区别并不是十分明显,听着都是软糯糯的。
贺内干如今两手都是满满的,也腾不出手来抱儿子,“次奴先放开,待会兄兄来陪你。”
次奴依言放开,但是小短腿噔噔的就往外走。
贺内干两手提着的都是一些事物,这房子很好运的竟然有个小地窖,想来应该是之前的人家用来储藏过冬食物的地方。晋地气候比较干冷,如此行事倒也便宜。
“兄兄,家家给你做好了一件衣裳,兄兄要试试合不合身么?”在贺内干面前,贺霖向来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她将窗户一推就说道。
崔氏抬眼看了一眼女儿,但是这会贺霖正顾着和贺内干说话,没有看见。
贺内干听说崔氏给他做了一件衣裳,顿时脸上都起了一层绯色,他走进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那里,他嘿嘿笑着搓着手,望着崔氏直笑。
“我看着有些料子并不好,便给你做了。”崔氏跪坐在那里,依旧平日的冷艳模样。
贺霖催下头,装作方才什么都没有说过。
“只要是你做的就好。”贺内干说道。
这个算是说的情话了吧?贺霖想着,反正这一对夫妻能处成现在已经非常不错了。
贺内干去将双手洗涮干净,身上也整理了一下,将胡子刮干净。鲜卑人里有和汉人看起来没有多大的,也有黄发碧眼的,尤其后者还被南朝喜欢,南朝士人们最喜欢买个黄发碧眼的鲜卑奴,出去的时候就拉去转悠。
贺内干身上毛发比较重,他也知道妻子喜欢整洁,连带着他也整理自己比较勤快,他将自己收拾的比较清爽,才过来试穿衣服。
冬日的衣物都是加大了做的,里面还要穿着其他的衣服,做贴身了那才是奇怪。
贺内干穿上,家里也没有个镜子,他就问贺霖,“娜古觉得怎么样?”
贺霖望着贺内干笑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而且这衣服的样式的确简洁,很有崔氏的风格。
“很好看!”贺霖说道。
听到女儿这么说,贺内干看向崔氏。
崔氏低下头,视线并不和他相交。
贺内干也不失望,相反他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摸着后脑勺傻笑两声。他将身上的那件冬衣脱下来,仔仔细细的折叠好。
这份小心翼翼,贺霖看着都觉得有几分羡慕。要是日后也有一个男人拿着这份小心对自己就好了,但是一想到贺内干和崔氏的前缘,她顿时心里又抽的狠了。
遇上还不如不遇上呢。
“我这一次离家,什么时候回来还真的不好说。”贺内干将衣服折叠好后,坐在崔氏身边说道。
崔氏不动声色,将两人的距离拉得远些。
“我知道。”崔氏低下头来,拿过另外几尺布,手在上面量起来。
“以前,我们都在一起,不管有了什么事情有我在也不用怕甚么。可是如今不一样了,我和乌头去洛阳,这里也不是故乡,汉……咳……人心邪恶,谁知道会有甚么呢?”
贺内干把汉人多狡诈这句话给活活吞下去,要是这话他说出口了,之前他做的可就真的大了水漂了。
崔氏的心有多难捂热,他心里知道。
“你在家,一定要多小心。”贺内干说道,他看着正帮着母亲整理针线的女儿,心里叹一口气,怎么当初不是个小子呢?那会女儿出生的时候,贺内干也没怎么失望,毕竟草原上就是生儿子自然高兴,当然生女儿也坏不到哪里去。要知道在鲜卑人里,寡妇还能牵走前丈夫的牛马呢。
不过如今情形,自己即将远去,儿子还年幼,妻子可谓手无缚鸡之力。年纪大的不是儿子,照料起家里的是女儿,女儿固然能干,但能干远远是不够的。
他站起来到墙角那一大堆的东西里翻找了一番,找出两把小刀,分别递给妻女。
“把这个拿着好防身。”
贺霖将刀接过来,其实手里的这把刀朴素的厉害,不过抽开来看,望着锋利的刀锋她觉得基本上做饭防身应该么有太大的问题了。
她对自己并无多大的自信,但是贺内干要走,她也拦不住。带着家眷一同出发未免太过异想天开,她思来想去,悲催的认为或许只能靠着自己彪悍一点了。
崔氏也将那把匕首给收了,如今乱世,一名女子带着儿女过活,偏偏她又这样的容貌,若有不慎就会惹出祸事出来。
贺内干又拿出铜钱来,这会用的还是从秦朝时候就流传下来的半两样式的铜钱,不过这回兵荒马乱,有钱也派不上用场,不过到底还是聊胜于无。
贺霖接过几个放在手里掂量一下,明显觉得钱上的重量不足。不过这个已经是正常情况,还没见过铸钱铸足了的。
“我还带了些米粮回来,想必这些应该能用上些许时日。”贺内干和母女两个嘱咐道。
贺霖竖起耳朵听贺内干说起那些事情,末了贺内干也是很有后悔之意,“早知道,就该让娜古跟着我学些棍棒,反正我们鲜卑人也不讲究那些。”
贺霖傻笑了几声,现在这么说也晚了。
“娜古,记得要好好照看家家和阿弟,知道吗?”贺内干转过头对女儿说道。
贺霖看着贺内干湛蓝的双眼,点了点头。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贺霖顶着天边还未消去的启明星下厨做了朝食,贺内干喝了几大碗的米粥,自己去马厩那里拿起早就准备好的马鞍马鞭等物,箭袋系在腿边,环首刀系在腰后。
收拾妥当,他一转身,看着女儿站在那里。
“天还早,不去多睡会?”贺内干问道。
“睡不着,我送送兄兄。”贺霖说道。
贺内干点点头,贺霖送他出门,外头已经有几家已经出门了。马蹄敲在地上发出有些城门的声响。
路上也有一同要去的人聚上来,因为都是相熟的人,说起话来也格外没有多少顾虑。
“这个就是娜古?长得像她家家,是个美人胚子,如今我们都要出去,贺内干你对家里放心的下么!”
这话里的意思也听得明白,妻女如此模样,丈夫出门在外,要是有个好歹哭都来不及。
天气已经不能称之为热了,尤其清晨还有些许凉意,可是贺霖却是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