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内干又得一子,先在自己家里乐呵,等到孩子满了三月给起小名的时候,贺内干大手一挥就给了小儿子“黑臀”这么一个小名。
那会贺霖正在崔氏房中,帮忙带孩子。没有出嫁的长女不管南北,身上的担子都是比较重,帮着带孩子,家里的一些事物都是要她来处理的。
小婴孩正被乳母放在小榻上,三个月大的孩子已经不是头两个月的吃了就睡,吃饱了打了个小哈欠,贺霖在一旁用手指戳戳他肥嘟嘟的脸颊。
听到那边贺内干喜滋滋的和崔氏说起小儿子的小名,她差点没笑喷出来。
不过她想了想发现这名好像很耳熟。
“黑臀?”崔氏坐在榻上,此时的她已经带着些许微笑,和贺内干说话,“可是晋平公?”
“我翻了不少书,觉得这个叫黑臀的人可厉害了。”贺内干对着崔氏,说话里都带着笑音,平常他在外头都是‘老子就是没读过书你咬我啊’的土霸王嘴脸,到了崔氏面前唯恐自己露出半点不好的样子来。
崔氏听后一笑,即使年近三十,早年又跟着贺内干吃过许多苦,容貌已经不如当年那般姣美,不过一颦一笑却是多了时光沉淀下来的韵味。
“这个名倒也不错。”小孩的乳名讲究越不好听越贱越好,起的难听保佑孩子不被魑魅魍魉盯上能够平安长大。
“嘿嘿,我说吧,也不枉我翻了那么久的书卷了。”贺内干笑道,这会的书是一卷卷的没有页数之说,一卷卷分开来,找起来需要许多精力和耐心。
崔氏听后笑笑,“次奴也该有个正经名了。”
孩子六岁之前都是叫小名,到了六岁之后就该有了正经的名。
“次奴也到年纪了。”贺内干点点头,说着他面上也有感叹,“这日子一下子就过去了,就是娜古,我还记得她刚刚生下来我抱着的时候才这么一点大,”说着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如今都能帮着你管家了。”
贺内干知道女儿就在那边,不提嫁人二字,眼下女子多是大胆活泼的,知晓自己要嫁人春*心荡漾,和哪个不知名的臭小子看对眼了,惹出什么事来那还了得?如今这种事情只多不少,就是汉人的世家里还有和自己堂兄看对眼闹出丑闻来的。
贺霖跪坐在小榻旁,竖起耳朵也没有听到要自己嫁人的事情,心里顿时轻松下来了。
自己这年纪放在鲜卑人里头,说不定都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她见过十二岁氐族女孩结婚生子的。十二岁的女孩子才刚刚发育吧?生育的事情对身体恐怕只坏不好。就连生下来的孩子身体素质都不怎么好。
简直是揪心。
“嗯。”崔氏想起什么,“前段时间我身体不适,是阿霖替我招待的那些娘子……”像是想起什么,崔氏笑着摇了摇头。
刺史乃是一州之长,贺内干是刺史得力部将,两家又是亲戚,逢年过节来的人只多不少。
“怎了?”贺内干有些紧张,他的出身他知道,不过就是原来六镇的一个骑兵,这等出身大有人看不起,要是来个没眼色的也不是不可能?
“阿霖做的不错。”崔氏道,只是来的那些人里头大多也是其他在刺史手下部将的家眷,要说出身好的当真没几个,都是骤然富贵,也不怎么懂的礼仪,底蕴也就那样,除去衣裳要比以前好上许多以外,言行举止难免就有些带着一股的说不出的乡野味道。
恰好崔氏是最看不上这种,有女儿前去倒是省了她的事了。
“那就好。”贺内干平平气,放下只要崔氏说有人敢给她母女难看,他就回去给那家男人好看的心。
“你的性子也要收一收。”崔氏生产之后丰腴了些许,她一手撑在凭几上,神态有几分慵懒,“到底是不比以前了,你也该多读读书,将性情养一养,多知道些前人事,有利无害。”
“好好好,”贺内干连连点头,“若是有空,我一定去读。”
贺霖听到这话险些没笑出声来,贺内干认得的字比次奴也好不到哪里去。这话听着就是来敷衍的。
“对了,娜古呢?”说到要读书,贺内干把话题给转了过去。
贺霖起身出来,在贺内干面前拜下,“兄兄。”
贺内干瞧着她拜下行礼老大不适应,浑身都不舒服,“起来起来,又不是前几个月冬至祭祖,拜甚呢。”
“礼不可废。”崔氏叹了一口气。
“哎呀,自己家里干啥要讲究那些弯弯道道。”贺内干满脸难受,在外头他就不太喜欢文人的那一套一个意思要几句话才能说明白。回到家里还要面对这拜来拜去的,当真他受不了。
“我们家又不是那些文人,这些尽是些虚的。”贺内干说道。
贺霖也不爱这种拜来拜去的,听到贺内干这么说,赶紧的就起来做到父母下首位置。
崔氏听到贺内干这么说也没有生气,反正改变一个蛮夷,尤其还是乍然富贵的,也没那么容易,得慢慢来。
“再过一月等开春了,乌头那里会又请我们去观赏风景,赴个宴。到时候你带着孩子们去。乌头虽然说是刺史了,但也是自家的亲戚,不必太过拘束了。”
崔氏点点头。
贺霖听了有些感叹于北方回暖的时间之长,孟春南方都已经是草长莺飞了,他们这里还是冷的厉害,连积雪都还顽强的留在那里半点不动。
冷的厉害不能出门,贺霖除去除夕家中大肆驱傩跟着蹦蹦跳跳到处走了一下之外,其他时间都是在自己房中靠看书来打发时间,委实过的有几分无聊。
“娜古也要出去多认识一下其他家的小娘子,小娘子也是要成群结队一起骑马才好玩。”贺内干说道。
贺霖立刻就脸僵了,她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怕是大多数都嫁人了。她估计只能混在一群结婚了的小娘子里头。
那种想想好似也挺……糟心?
一月时间说过就过,开春之初,便是驰马于山中的好时候,因为春寒料峭,还冷的很,贺霖就没有去参加狩猎。
不缺肉吃,狩猎也就纯粹变成了一个娱乐项目,想去了就骑马溜溜,不想去了也就呆在家里懒洋洋晒太阳自得其乐。
不过很快晋州刺史那里向有脸面的人家发帖子,请去府邸中赏景游玩。
贺霖家里是刺史的亲戚,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少了他们,于是也收到一封。
崔氏收到帖子之后,只是吩咐女儿那日照常打扮便好,反正不过是去亲戚家里逛门子罢了。
不过贺霖去了才知道,事情好像也没那么简单。
她是被贺昭身边的大侍女给亲自引进府中的,凡是讲究一点的屋舍府邸都分外堂和内堂,内堂是主母接待客人的地方,贺霖陪着崔氏上了内堂之时,发现堂上坐着很多汉人装扮的娘子和小娘子。
“阿崔来了?”贺昭此时坐在堂上,正和旁边一名鲜卑女子说话,她汉话也会说,不过不适应士族那一套说话的腔调和口吻,更和鲜卑人亲近些。
崔氏和这位小姑子向来不怎么亲近,就是在怀朔镇和并州之时,她们两人见面的次数还不比两家的孩子多。
“……”崔氏面带微笑,双手从宽袖中伸出行了一个平礼。崔氏今日前来是穿着汉人衣裳,头上步摇随着动作微微摇动。
纯正的洛阳口音使得堂上一众女子全部看过去。
在场的汉人士族家女眷自然不用说,前来这位娘子的夫家她们也都知道的,原先只是一个鲜卑人,只是听说家中娘子是汉人,她们也不过是当做平常人家的女儿罢了。如今一看,气度不是普通人家里能养出来的,一时间颇为拿不准这位娘子的底细。
贺霖一听崔氏开口说洛阳话,下意识的就觉得事情要糟糕。贺昭虽然嫁给了汉人,但是骨子里还是认为自己是鲜卑人,平日里生活习惯也是按照鲜卑习俗来的。
贺昭面上的笑有几分勉强,她和这位嫂嫂一向面和心不合,就是讨厌这幅世家女的做派。
贺昭点了点头,依旧用鲜卑话说道,“快坐吧。”
说罢,依旧有侍女将枰摆了上来。
在崔氏身边的贺霖闻言知道贺昭和崔氏又对上了,她在心中叹口气扶着母亲在枰上坐下。
那些士族女眷打量了一下贺霖,贺霖今日装扮和崔氏的不一样,她身上还是鲜卑人的袍子,只不过头上梳了类似汉人女子未嫁发式的发髻。
她本身样貌像崔氏的更多,融进来的那份外族血统使得五官看起来更加立体一些,不过和真正的胡人长相还是差了很多。
贺霖规规矩矩坐在崔氏身边,低眉顺眼乖顺的很。
那些女眷打量一下她之后,也收回目光。
“娜古,最近你两个阿弟如何?”贺昭状似无意的说道。
来了!
贺霖差点额角没爆出青筋来,这问孩子的话不是应该问作为母亲的崔氏么?问她作甚?
贺昭身旁的那些鲜卑女眷面上的笑僵了一下,好似有些奇怪。
“阿弟由家家教养,十分安好。”贺霖答道。
“你最近如何?”贺昭问道。
“多谢阿姑关心,儿一切安好。”贺霖答。
“你这性子从小到大就一个样,”贺昭笑起来,“记得你小时候不怎么爱说话,和大人那是一样。”
鲜卑女眷们很给面子的笑起来。
贺霖也垂下头装作不好意思。
她低下头状似无意,瞟了一圈那些主母,这些主母今日大多是带着女儿们来的,那些女孩子大多是十一二的年纪,娇嫩的厉害,好似一碰就能留下淤青的痕迹。
贺霖想到李桓也到了世人眼里娶妻成家的年纪,该别是给他看看哪家的女儿更好吧?她越想越有可能,然后再想象一下李桓在昏礼上被新妇娘家人拿着棍子围堵起来狂揍的模样,忍不住一笑。
崔氏听到女儿那一声轻笑,淡淡投来一瞥。
贺霖察觉大自己的失态,连忙抬起袖子装作咳嗽掩饰过去。
请人来自然不为光是坐在一起聊天的,婆母查看未来儿媳,总是恨不得挑剔再挑剔,光是坐在那里的确是能看出一番气度,可是还有其他的呢。
贺霖自然是不在被考察之列,到了花圃里,看着满园姹紫嫣红,她颇有些闲情逸致的凑上去一嗅花香。至于自己那副模样被人看在眼里会是个什么样子,那就是她会管的了。
那些士族小娘子自己会玩在一起,不会来找贺霖这种鲜卑女孩,而鲜卑女孩和她又不怎么合得来,她向来就不怎么搀和到那个圈子里的,实在是因为……无话可说……
那些女孩子说话起来的确豪爽,但总觉得合不来。
她自顾自的玩了一会,方才在内堂上喝多了水,她招来一名侍女让她带着自己去净房去。
出来之后已经换了一个侍女,她有些奇怪,不过到底是在自己姑父家里,警觉性也不高,便由着那个侍女带路。
这府邸原先也是从一个被灭族了的世家那里收来的,里头的景致那是一个地方都不一样。
不过大致的构造基本都一样,那侍女引着她走过几道廊道,到一个院子外,便退下了。
院子里是好十几个郎君聚集在一起,其中年纪有中年文士,也有年轻郎君。
贺霖不知道那侍女为什么将自己引到这里来,不过来都来了,看看一大群男人怎么玩也不错。
这么一群人光天化日之下也不会做出什么太限制级的事情。
她想着,走到一处垂下来的竹帘后。
“听闻郎君善弹奏琵琶,不知今日可有幸听上一曲?”
竹帘的功效一向是外头看不到里头,而里面的人去看外头不会有太大的阻碍,她清楚明白的看到有一名文士笑着对那边的一个少年说道。
少年坐在一张榻上,相比其他人都是几个人做一张榻,他是独占一榻,一头青丝皆拢在头顶绾在头顶戴冠,身上着圆领袍,领口处露出些许交襟中衣的衣领。
眉目如画,白肤朱唇,一双凤目眼波流荡,这样的美少年第一眼看到很难不心生好感。
少年手持一只酒盏,他听到面前那位文士的话,摇了摇头,“某听闻崔家子善于此道,某哪里敢在崔家郎君面前卖弄技艺?”
“此话如何说来?”一个看上起二十出头的郎君朗声笑道,“郎君此话可是要羞杀我了。春*光如此之好,不来一首岂不是可惜了?”
李桓放下手中的酒盏,展颜一笑,“那就让各位见笑了。”
家奴将琵琶拿来,李桓将琵琶倒抱在怀中,拨子一扫拨弦,清越的乐声便流淌出来。
出人意料的是,李桓弹奏的调子不是北方流行的胡乐,而是正儿八经的汉家乐曲。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乐声淙淙如同山涧流水荡漾,李桓怀抱琵琶,高声歌唱,悠长的歌声配着琵琶乐声,再加上他面容,当真是风情无限。
贺霖站在竹帘后,心里吃惊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琵琶,她抬头看向李桓,李桓盘腿胡坐,他抬眸看向贺霖藏身的竹帘,口中唱着歌,拨子轻刮琴弦。
黝黑的眼里笑意越发潋滟,似乎下一刻就要溢出来了。他微微歪头,嘴角含笑,越发眼波激荡。
而那视线也好像有实体一样的,穿过那一段距离和竹帘轻轻抚上贺霖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李桓:看我多美貌!而且多才多艺!娜古快嫁给我!
贺昭:没门!
贺内干:揍死你个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