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霖招呼人去看看摔在地上不知道是死还是活的人,她看着任然一路狂奔的马,那马把背上人摔下来之后,撒开蹄子一路狂奔,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很明显,这马已经疯了,春日里郊外人多,放任下去,说不定会有人被疯马践踏到。
“去,把那匹马的腿给射了。”贺霖唤过一个人高马大,射术出众的骑奴说道。
骑奴领命而去,搭弓上弦,对准马便射。
一声马嘶,原本还在狂奔中的马前腿一跪就扑在草地上。
贺霖见着疯马已经被射倒,从马背上下来,虽然马不是她家的,但疯马发狂起来伤人是致命的,她大不了就是事后赔几匹布帛罢了。和人命比起来,一匹马算的了什么呢。
那边几名家奴已经去摔下来的那个人那边了。
她走过去,那个人趴在草丛中一动不动,家奴们不敢随意动他,怕万一他从马上落下摔断了骨头,动一下伤的更厉害。
家奴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有人吞了口唾沫,轻轻握住他的肩膀将人给翻了过来。
一看之下差点没愣住,从这位郎君身上的衣料来看,也能看出是个富贵家子弟了,可是一张脸着地摔了个红红紫紫,面上还肿着,这幅尊荣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掩面。
贺霖也走过来看了,看到那幅样子,她仔细看了看那年轻男子面上的肿块,看着不像是摔的,反而像是被蜜蜂之类的虫子给蛰的。
春天的时候野外花草众多,会引来众多的蝴蝶和……蜜蜂,春日里能围绕马蹄的不仅仅是彩蝶,还有可能是会蛰人的蜜蜂。
把那匹疯马和眼前这个脸肿的都看不出原相貌的少年人联系起来,贺霖就知道是个什么事情了。
怕是富贵少年春日踏青,一不小心惹了蜜蜂吧。
“大娘子,这……”一名侍女站在贺霖身边,面上似有为难。
贺霖轻轻甩了甩手里的马鞭,想着自己也不好把人给救回家里去,一个小娘子出去踏青就救回来一个青年男子,就算此时民风奔放,小娘子们骑马佩剑到处跑,也显得颇有些彪悍。
“等等吧。”贺霖说道,“看能不能等到那位郎君的家人过来。”
所谓家人者,指的是家奴。出来踏青应该是带了家奴的。
贺霖留下一部分家奴照看,若是没人来的话,就回去通知家里拉来车,把人先待回去救治。
她这么吩咐完,便自己上了马,拉转过马头。手心方才因为要躲开迎面冲过来的马,用力过猛,缰绳都勒进肉里去了,一开始被吓得慌忙掉头还不觉得,等到眼下没事了,手心被汗水一泡便是生疼的厉害。
这么一来,她也没什么心情继续在野外狩猎了。
而且那位仁兄被摔了一脸,天知道前面还有没有蜜蜂团。要是给她也来上这么一次,干脆撞墙算了。
女孩子被蜜蜂糊一脸什么的简直不要太难看。
她抿了抿嘴唇,扬起下巴向四处看了看,看着几处紫花开的甚好,令侍女小心采摘了来。然后便带着人一路骑马跑回去。
平常富贵人家打猎,早上出去晚上回来,贺霖不过是去玩耍的,但回来的颇早。甚至家中许多奴仆连午时的朝食都还没用,她就回来了。
一回来,贺霖便让侍女将那束紫花给崔氏送去。崔氏不爱骑马出来游玩,她带些花草回来给崔氏,也是尽了些心意,让崔氏观赏到些许的春*色。
她连忙回屋,让侍女打来水,拿来伤药,自己清洗伤口,伤口的血都已经成了血痂。温汤泡了巾布,擦拭在伤口上,那种感觉当真是‘美妙’之极,等到伤药敷上伤口,贺霖骂人的心都有了。
她不过就是出门了这么一趟,手心里就多了一道,要不要如此倒霉。
不过让人瞠目结舌的还在后面,留在原地等那伤者家人的家奴,真的用车把那人给拉回来了。
贺霖只得前去和崔氏解释。
崔氏摆弄着手里那束紫色的花,花被放入一只长颈瓶中。
听到女儿的话,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待会令人服侍好那位郎君。不过这马上摔下多有伤筋动骨,只怕到时候还会有麻烦事。”
贺霖点头,“儿知晓。”
这会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把人用席子一卷丢出门吧。
等到贺内干回来,崔氏将贺霖从外面救回一个年轻郎君的告知于他,贺内干咦了一声,“那人的底细可曾知晓?”
自家女儿心善,这救回来的人他可不能放下心来。
“家人回禀说,那位郎君身上衣衫皆为绫罗,想必也出身富贵。”崔氏说道,“大娘和那位郎君是相隔了一段时辰前后进门,如此一来,倒也少去许多人说闲话了。”
要是两人同时入门,这一辆车,女儿骑马,也不知道好事者能编排出什么事情来。
“这有甚么。”贺内干不甚在意的说道,“娜古要是真喜欢,也不过是那回事。哪个敢把舌头嚼在我家里人身上,老子亲自割了他舌头!”
“你呀!”崔氏听到贺内干蛮气十足的话语,眉头皱起来,“还是这么打打杀杀的。”
“哎,这时节,看得就是谁的块头大。”贺内干笑笑,他知道崔氏想要说甚么,无外乎能文斗就不要武斗。他心里颇不以为然,如今哪个不是看着拳头大就听谁的,至于文斗,那些士族口里绕来绕去,他都听不明白他们满脸高深莫测在说些甚么,还是用环首刀最直接了,他也闹的明白。
“……”崔氏没有说话,贺内干如此让她不想再多说话了。
“请疾医了没有?”贺内干换好袍子,自己伸手整一整袍子的衣襟。和崔氏一同在榻上坐下,有侍女将煮烹好的茶汤端上来。
“南边有人带过来茶粉,我让人煮了,你尝尝看,这味是否还喜欢。”贺内干笑道。
崔氏看着面前那碗褐色的热汤,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茶汤等物需要配茶果子一类的点心辅佐,使得苦中有甜,回味无穷。
很显然,贺内干并不知道这个,他只晓得在南朝那些士人最爱用这个开所谓的茶宴,自己在洛阳的时候也听闻贵族最爱好饮用此物,便以为这是多金贵的东西。事实上从南朝商人带到北方的茶叶也价格不菲,坐实了贺内干的想法,他买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煮了来给崔氏喝。
“请了。”崔氏没有动面前那只陶碗,“结果说是要疡医来,腿骨断了,但断的还算整齐,能够接的上。”
“要是知道这是哪家的混小子,非得上门教训一顿不可。”贺内干卷起袖子,“这出去狩猎不带家奴,亏他做的出来。”
那副架势好像真的要冲过去替那郎君的父母把人给揍一顿了。
“好了,也就这么大的事情,毕竟那是别家的郎君。”崔氏道。
“也是。”贺内干摸摸下巴。
“对了,这几日你到阿昭那里去看看。”贺内干想起一件事来。
“怎么了?”崔氏长眉一扬,似是奇怪,她和那位小姑子无事并不来往,贺内干也并不赶着让自己去刺史府中。
“她新得的小郎君没了,估计心里难受呢,你去正好劝劝。”贺内干道。
贺昭这段时间并没有怀孕,新得的小郎君那只能是庶出的了。
崔氏点点头,虽然是庶出但依旧是嫡母的孩子,和怀了十月的妾侍没有半点关系。
不过……她依着内心的想法,恐怕贺昭也并不会为了这么一个才不满百日的婴孩伤心到哪里去。
贺昭当然不会为了一个便宜儿子伤心欲绝,此时婴孩夭折司空见惯,不管是平民还是富贵人家,孩子生下来就夭折的一抓一大把。
她原先就厌恶那名妾侍,只是碍于主母风度,不得不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来,甚至还打算将那庶子满百日之后抱来自己抚养,谁知道那孩子福气薄到如此地步,连百日都不到就小儿抽搐没了。
“小郎君到底是如何没了的?”贺昭坐在榻上面色沉如凉水。
一名侍女跪坐在塌下,低头回话,“疾医说是天生胎里带的不足。”
“这样。”贺昭点点头,待会要是李诨问起她也有话说。不过,这也真的是无足轻重的小事罢了。
果然一如贺昭所想,李诨对这个才出生没多久的庶子当真是没有多少感情,听说是胎里带的不足,并不觉得妻子有什么不对,发作那个妾侍来。
“到底这么回事,将郎君养成那番样子?”李诨皱眉和妻子说道,“那个女子当真是可恶!将主家子嗣视作儿戏么?”
“消消气。”贺昭将一碗温汤推过去。
“对了,家中法事做了没有?”此时风俗,婴孩夭折乃是不吉祥的事情,夭折的婴孩那更是讨债鬼一样的角色,那死去的婴孩自然是要被随便丢进河里不能够正经埋葬,而且父母也要请来僧侣来驱除婴孩的魂灵。
“如今孩子都还没葬呢,怎么做法事?”贺昭面上笑得有些无奈,“让人去抱孩子,死活都不让,说是孩子还剩一口气,希望郎主娘子仁慈。”
“死活不让?”李诨在关系到自己气运上的事情颇为在乎,“小郎君便是她害死的,还有脸要仁慈?没有立即发卖已经是很对得住她了”
“这事情,你看着办。”李诨说道。
贺昭闻言点点头。
眼下正是好时节,有什么晦气事情那更是比平常都忌讳了三分,李诨都如此发话了,贺昭也不必藏着掖着什么。
那妾侍并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出身,良人妾都不算是。抱着不肯撒手,就让几个壮婢去夺了来,哭闹破布堵了口,拿绳子一捆,扔上骡车给拉出去。
贺昭到底是没要妾侍的命,拉出去随处一丢,反正如今娶不到妻子的男子一大把,只要不太挑也不至于没了活路。
之后便是请来几位和尚,北朝佛教昌盛,家中诵经声缭绕了两日,贺昭和那些前来慰问的娘子们掉了几滴眼泪。
佛狸站在幡布后,看着一群没了头发的僧人手持念珠不知道在念些甚么。
他并不信佛,但也不觉得吵,他甚至觉得浑身都舒畅了。那新得了的弟弟他厌恶的很,他故意在弟弟乳母的吃食里加了些东西,他那样小,再加上是嫡出,没有人会怀疑到他头上去。
那些东西大人吃了不会有甚么,但是娇娇嫩嫩的小婴孩吃了那奶甚么的,那可就真的不知道了。
佛狸觉得好开心,他一点都不觉得多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有甚么好。最近师傅让他读的那些史书里,多的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之间打的头破血流的。
李桓从母亲那边见过众位有亲属关系的娘子出来,便见到弟弟站在那些幡布后,一双眼里全是蠢蠢欲动的兴奋。
“佛狸,过来。”李桓的声音不高,但足以弟弟能够听见。他跟着李诨处理政务,年纪渐长,威信也渐重。
佛狸听到兄长的声音,回过头来,连忙跑过去。
“阿兄。”
“和我来。”李桓伸出手,拉住佛狸的手,“你年纪小,小心被脏物给压着了。”话里的脏物指的便是的是夭折孩子的魂灵了。
“今日姊姊来了没有?”佛狸年纪小,但是人很精灵,他知道兄长喜欢贺霖,便挑着贺霖来说。
果不其然,佛狸感觉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紧了些,李桓说道,“她没来。”
没来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毕竟是在做法事,能避那就避开吧。
听出兄长话语里的那一丝紧绷,佛狸讨好卖乖的拉着他往外面走去。
外面的阳光也正好,远离了身后的那些诵经声,自让人觉得万分好。
作者有话要说:佛狸自认是小天使,觉得新弟弟让家家伤心了,发挥鬼畜天赋把弟弟带阿姨都给扫出去,可惜他长大了会明白后面的弟弟扫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