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这种场合,说到底还是各家来交际,不管是那些郎主郎君还是各位娘子小娘子们。
贺霖这一块基本全是未婚的小娘子们,成婚的又是另外一边,绝大多数都要恭恭敬敬站在阿家那里服侍,就算有侍女,有些事情也得媳妇亲自来,方才显得孝顺。
贺霖看着那边言笑晏晏的几个比较年长的娘子,她们身后都默默跪坐着几个年轻妇人,低眉顺眼的。那些都是媳妇,她皱了皱眉,捻起放在手边的干果。
干果多是葡萄之类,酸甜的口感有些发腻,她心里头有些闷闷的。
她不想和这些年轻妇人一样,出嫁之后便是天天去侍奉婆婆,前脚后脚的和侍女一样,要是遇上个奇葩,艾玛,那简直就是要脱层皮。
“贺大娘子。”旁边有小娘子看着贺霖自己坐在那里,吃着手边的干果,也不急着和这些未婚小娘子们说话。女子们的交际也是十分重要的,将来加入夫家,如此也是人脉。
贺霖去拿葡萄干果的手微微一顿,转过头来,看见一个面目稚嫩的女孩子看着她,女孩子才十一二岁,青涩的很,头上的总角才改成双鬟髻,坐在那里,似有一股青梅香。
“啊……小娘子可有事?”贺霖并没有多大融入那些小姑娘圈子的想法,日后所谓的人脉也是看贺内干和夫家而定,若是娘家和夫家强大,自然是有许多人找上门来,若是不济,再怎么费心思结交,别人也不会搭理。
“我看贺大娘子坐在这里,望向娘子那边,似有所思。按理,不应该打扰贺大娘子,不过众小娘子正樗蒲为戏,人少了都觉得没有太大意思,贺大娘子也来吧?”
所谓樗蒲就是汉魏传下来的赌博游戏。
贺霖看了看,小姑娘们正坐了一圈,玩的兴起。
她点了点头,“好,只是小娘子们千万别嫌弃我技艺粗劣。”
那一圈的小女孩见着有年纪比她们要大上大两三岁的贺霖前来,面上有些奇妙,贺家出身并没有多少底蕴,原先乃是怀朔镇的镇户,如今入了洛阳富贵了,洛阳里原先那些富贵人家不干得罪这些六镇来的煞星,面上对他们唯唯诺诺笑脸相待,但私底下,把这些新贵的家底都扒了个底朝天,恨不得将人给鄙夷到骨子里去。
贺内干本来就是一派的强盗做派,从来就不懂洛阳贵族那一套所谓的风雅,上回还对着一个拿着塵尾挡脸的贵人说没事儿用这个鹅毛扇子遮脸作甚,还不如戴帷帽来的适用些。这话赢得一众镇兵出身的新贵的赞同,却把那贵人气的半死。
于是关于贺家的那些闲事,私底下也没少被说。
贺霖年纪早应该出嫁,可是在家一直留到现在。有娘子私下拿来当笑话和家中儿女说笑的。
年纪小小,隐藏表情并不擅长,贺霖一眼就瞟见几个小少女面上还没来得及藏好的情绪。
她对着一群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根本就愤怒不起来,就是一开始也是好奇那些娘子们到底对那些小娘子们说了什么话。
小娘子们见着贺霖来,即使心里瞧不起贺霖的出身,到底还是秉着年长者为尊,让侍女们再搬来坐榻来。
“贺娘子拿出赌注吧?”众人坐定,一个圆脸小娘子说道。
贵人樗蒲自然不能像市井那般,从腰间抓住一把大钱来扔在桌上。贺霖将袖子轻轻捋起,露出缠在臂上的金跳脱。
跳脱是此时对于缠臂的称呼,崔氏见她年纪渐长,家中父亲也到了准许家中女眷戴金饰的官位,给她置办了不少首饰。
贺霖将臂上的跳脱摘下,轻轻放在案上。
“让各位见笑了。”贺霖笑得矜持。
顿时小姑娘们的眼神变得有些敬畏起来,洛阳才经历变乱不久,城中的富贵人家不少都被乱兵给打劫过的,别看外表光鲜,内里有不少是勒紧了腰带过日子。就是小姑娘们拿出来做赌注的也不过是头上的几朵绒花,哪里像贺霖,一出手便是足金的金跳脱。
“这还算是见笑?”一位小娘子瞧着那跳脱的成色,转过头去和身边的伙伴低低私语。
这一下,原先还是带着些许嘲讽的小娘子们全被镇住了。
“贺大娘先来。”先前请贺霖来的那个女孩子也被镇住,她将五彩木递到贺霖面前,却意外发现贺霖面上有一丝僵硬。
大、大娘……
贺霖气息都有些不稳,她深吸一口气,平伏下情绪,将五彩木接过来。她真的是讨厌死别人叫她大娘了!哪怕是叫大娘子都比大娘强!
她伸手接过,手中的五彩木在掌心里揉搓许久,终于投掷出去。五彩木在木盘上骨碌滚动,一群女孩子都睁大了去看,只见五彩木旋转滚动,当定下来之时,五木皆为黑。
“乃、乃是卢,彩十六!”小姑娘惊讶道。
贺霖笑了,果然开场便是个开门红,她转动一下眼眸,望见那些小姑娘作为赌注之物,不是玉镯玉佩便是头上戴的绒花,这些材质看上去并不是十分好,有些她家里的更能看些。
心中被叫大娘的不爽减下稍许。
酒水喝多了,难免觉得酒热。慕容景起身和旁边的叔父说了一声,便起身向那边走去。
这一片地方用布障围起来,宴会旁边还有乐伎在吹奏丝竹。
远离了那些丝竹之声,慕容景总算是觉得耳根清净了不少。他在宴会上肉没怎么吃,倒是用了不少酒,走的远了,更衣过后净手,慕容景也没有回到宴会去。
他走到一处树下,看着远处的风景,心中总算好了些。回想起世子在宴会上时不时看过来的眼神,他再蠢笨,也明白世子对贺霖恐怕和他一样。
他本来就不怎么看好世子的那个样子,人前有礼人后轻薄。虽然没有关于世子喜好女色的传闻,但从晋王广收前王妃和宗女在后院的举止来看。估计世子也不是什么多能洁身自好的人。
父亲怎么样,儿子也差不多。家教者,大多是父母身传言教,父亲作风如何,也能看出儿子会如何。
身后传来鞋履踩断木枝的声响。
慕容景回头一看,见着一名明艳的少女身着一袭鹅黄的襦裙,臂间搭着一条白纱披帛。衣着雅致。
“咦?你也在这里?”贺霖见着慕容景眼前一亮,洛阳冬日寒冷,她这几年被养的有些娇,都不爱没事去外头去吹冷风。
慕容景也不算多闲,慕容绍对这个侄儿颇有期望,有心给他一个出身。
两人算来也的确好久都没有见面了。
慕容景望着贺霖笑了起来,“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在那边和小娘子们打樗蒲,赢了不少。觉得也没甚么可赌的了,就出来走一走。”贺霖双手持在身前笑道。
“哦?”慕容景听到这个,白皙俊美的面上闪过一丝好奇,“你投出甚了?”
“我连续投了三次,次次都是卢哦!”贺霖说起来,自己都觉得自己运气好,次次都是卢,这不但让周围一群女孩子傻了眼,就是她自己也是吃惊居多。
“三次都是卢彩?”慕容景吃惊于贺霖的运气,“我还未曾连续得卢彩呢。”
“可不是,将那些小娘子的赌注都赢了。”贺霖一摊手,说的话里有几分得意,“不过,我都没要。”都是一些小饰物,要来也没多大用处,她从来不缺这些。
“你呀。”慕容景好笑的看着她,“你还真是……”
“那些小娘子恐怕也不怎么愿意和我……”贺霖笑了笑,她无意和一群孩子计较太多,但是不介意稍微教训一下。
“最近你过的如何?”贺霖问道,她抬头看着面前的少年,少年比正月十五夜里遇见的那回又长高了些,她心里暗自比了比,发现两人的身高差的更大了。
她听说慕容家的男人多是长而美,慕容绍她没见过,但听说慕容绍气度不凡,就凭着北朝的风气,想来也应该是一个魁梧挺拔的美男子。
慕容景如今高她一个头还有余,再这么长下去,以后看他真的要用仰望了。
“又长高了。”她踮起脚去比比他的身高,指尖轻轻落在他的额上。
微凉柔软的触感在额头上荡漾开来,少女馥郁的馨香近在面前,他不禁心神激荡,差点伸手去搂住她细软的腰。
等反应过来,他颇有些狼狈的转过头去。面前的少女没有发现他的反常,比对过两人的身高之后,她低下头,“都这么高了,再长下去,恐怕么几个人能比你高了,出去了说不定就能不拔刀也能吓到人了!”
她这话说的有几分幼稚可笑,连慕容景都有些哭笑不得,“你这话说的……好似我就是什么恶鬼。”
“要是恶鬼有你这么好看,那怕甚么啊。”贺霖瞧见少年透红的耳朵笑道。她就是故意逗逗他的。
“胡说八道。”慕容景耳上的红晕险些染上面颊。
正在此时,一个家仆犹豫再三,走到不远处,“郎君,郎主在找你了。”
慕容景想起自己出来多时,怕是让叔父担心了。
“我先回去,”慕容景顿了顿,“那事情,我会对叔父说,叔父会让人前来纳彩的。”
贺霖闻言整个人都楞住,等到反应过来,慕容景已经跟着家仆离去。
那话,说的是会前来求娶吧?她想道。
之前想的便是不如嫁个自己认识的,如今自己运气不错,能遇上个喜欢的人。她拍了拍脸,这结果已经非常好了。
她点了点头,迈步向回走。
原地等她的侍女很古怪的不见身影,还没等她反应,一只手从路旁的树中探出,抓住她的手腕,大力的将她压在树上。
贺霖的背脊被这力道震的发麻,她才抬头要发作,炙热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滚烫的触感重重的压在唇上。
两人鼻息交融,她几乎可以清楚的看到面前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翻滚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