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霖以前听说过,新婚蜜月夫妻俩是蜜里调油,谁也离不开谁。可是她这会恨不得把黏在自己身边不走的李桓给一脚踹回他自己房里去。
李桓所谓的婚假不过就是一天而已,过了这一天照样要早上天还没亮就要去上朝,上朝之后事情还没完,需要到官署里去。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家里基本上都要开夕食了。但就是这样,李桓用过饭食,和母亲贺昭说过话带着弟弟妹妹玩一会,必定就是要到贺霖那里缠着她不放。
弄得她颇为烦躁。
李诨这一年比往年要晚些去晋阳,他对于守卫皇宫的那些将领做了些许调动之后,带着大队人马向晋阳出发。
晋阳位置之重要,连续步六孤家和李诨都不敢掉以轻心,当家的家主,必定是要守在晋阳半年,洛阳让长子镇守着。一旦有事,父子来回也好互助,不至于被人一块端了。
李诨一走,李桓就好像是出了笼子的鸟一样,浑身上下都飘着一股欢脱劲儿。
晋王府里,晋王不在,自然是世子当家。
李桓行事在表面上和李诨不太一样,李诨比较偏向于那些一同打拼的鲜卑将领,但是李桓和汉人走的比较相近,就是他门下的宾客也是多汉人,其中也有鲜卑人和其他汉化的比较重的胡人。
父子俩在这个上面颇有默契,李诨也从来不干涉李桓如何用人。
但李桓这样的做派到底是让有些人颇为不满。
初夏的洛阳,牡丹花期才刚过,那些爱美的贵妇人们让人照着牡丹富贵雍容的模样用丝绢扎了戴在头上。
贺霖是没有那个必要了,她见着花圃里种植着的那一丛丛牡丹,旁边李桓还蹭过来,亲自选了一朵花牡丹给她簪在发髻上。
“以前常听说,这长得好看的话和漂亮的衣裳是要穿戴在美人身上,才能赏心悦目。”李桓手里拿着那支牡丹在贺霖的发髻上挑选一个合适的位置,他对比了一会,终于给她戴上,“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你还不如说你自己呢。”贺霖站在那里仰着脸说道。
话音刚落,她就见着李桓面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来。
李桓向来不知道谦虚为何物,时风重男子样貌,他也以自己昳丽的容貌为荣,三天两头搔首弄姿已经是常态,他喜好着绯袍,衬得他肤白如美玉,平日出去在头上扣个帷帽,骑在马上能够收获不少小娘子爱慕的眼神。
“娜古也这么认为啊?”他高兴的伸手一揽也不顾这并不是在夫妻自己的房内,亲昵之态就是让贺霖自己都禁不住脸红。
她都不知道为什么李桓的脸皮就那么厚,别过眼去就见着那边的门边正好有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在那里露着。
贺霖伸手一推就把李桓给推远了点,这可不是在现代,现代夫妻俩卿卿我我的,可是当着小孩的面,她死活扯不下这个脸。
“大兄,阿嫂!”佛狸从那边门后走了出来,手边还牵着一个三岁的小男孩。
佛狸和次奴差不多大,如今这会都长得虎头虎脑,能够去学骑射的年纪了。
“这会怎么还不睡?”李桓见着弟弟,面上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他拿出兄长该有的样子来沉声问道。
“刚刚用了饭食带着四郎出来走走。”佛狸很快说道,“师傅们也说啦,用膳后不要立即就寝要过一个时辰走一走才好呢。”
“年纪小小,倒是知道不少。”李桓嗤笑一声,伸出手来在弟弟头上揉了一下,八、九岁的男孩子在鲜卑人里也算是个成人了,鲜卑勋贵里可不少这么大的孩子就娶妻成婚的事。
“阿嫂,甚么时候生个侄子啊。”佛狸嬉皮笑脸冲着李桓身边的贺霖笑。
众所周知,贺霖这个新妇纯粹是李桓抢回来的,晋王府里的人也都知道世子恨不得回来就黏在世子妃身边。平常新妇嫁过去,夫妻好一点的基本上新婚几月就能传出好消息。像世子和世子妃这样的,估计很快就有子嗣的喜讯了。
晋王府上下都是这么猜测的。
贺霖脸上顿时一僵,“这事,你这小儿可不准乱问。”
“到时候阿兄让家家给佛狸也娶妇好不好?”见着弟弟这话问的让人发笑,李桓调笑道。
“阿兄,别!”佛狸一听自己也要娶妇立刻后退一步摆摆手,“娶妇多不好啊,娶妇之后我都不能好好玩了。”
平日里和佛狸一起玩闹的那些贵族子嗣里也有小小年纪就成婚的。男孩子里头开起玩笑荤素不禁,说甚么你家新妇子来让你回去了,让你跪地上了,甚么话都说的。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情窦未开,觉得和女子厮混在一起是十分丢脸的事情。
“小小年纪——”听到弟弟这幼稚的几乎可爱的话语,李桓又伸手揉了几把他头上的小辫子。
“好了你带着四郎继续玩,不过这牡丹你们可不准采了玩。”李桓说道。牡丹花期基本上快过了。李桓的那几株牡丹得来不易,贺霖拿着玩了踩了他还会陪着笑,但是弟弟们来闹没了,他半点都不肯。
这个性子说起来和孩子也差不多。
“哦——”佛狸拉长了腔调看着好似是一板一眼的答道。
李桓牵着贺霖的手回到房中。
侍女们奉上热水供主人浴身灌手,贺霖沐浴后换上干净的衣裳,坐在榻上,北方的夏日比较好过,这会还不用侍女在一旁帮忙打扇子。
那边李桓还在净房里,贺霖自己坐在榻上,这会侍女已经将用玫瑰泡好的玫瑰茶奉了上来,此时已经有这种花,她令人将花晒干之后泡水服用。
杯子是水晶的,里面浅褐色的茶水上花骨朵轻轻摇晃。她看着那些浅红的花朵有些出神。
她出嫁之后一直都很担心孩子这个问题,当初是不想嫁,后来时间拖得长了,从抵触渐渐转变为接受,可是在孩子的问题上,她不得不要想得比李桓要多得多。
两人的血缘比较相近,这会更是没有针对胎儿的检查,没办法知道孩子在母亲腹中有没有先天的疾病。
抛去这个不说,李桓的那个性子和孩子没太大的区别,他自己都还是一个孩子呢,就有孩子了。到时候对着孩子,他能做好一个父亲么?
该别是大孩子带小孩子玩,两个孩子满屋子撒欢。
贺霖想到那个场面就忍不住额头爆出青筋来一个劲的跳动。
而且生孩子太早了,对孩子本身的体质也不好……
贺霖想着就忍不住一声哀叹,怎么这烦恼多的多了。
李桓整理好出来,就见着贺霖趴在那边的凭几上,蹙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夏日里她身上衣衫单薄,不过是下裳和裲裆,外头还套着一件大袖衫,大袖衫并没有规规矩矩的系好,反而敞开来,露出里面的锦绣裲裆,和蛊惑人理智的一套起伏曲线。
李桓心里顿时就有了个坏主意。
他赤着双足走过去,坐在榻上。伸手就去攥她的脚踝。
贺霖满脑子想的是如何不那么早生孩子,思来想去只有避孕一条路可走,可是在这个时代避孕,不吃什么伤身的药,那就只有让李桓尽可能的少碰她,她还的去算安全期这种麻烦的不得了的东西。
她一抬眼就见着李桓伸手来捉她的脚,对于男人的那些诡异爱好,她简直笑都笑不出来了。
她轻轻一缩,如雪的脚踝就一下躲进了层层的裙裾中。
李桓哂笑,手就顺着摸到裙裾里去了。
“这几日不行。”贺霖起身,伸手挡住他不规矩的手。
李桓十五岁将近十六岁,这年纪放在洛阳里也是个成人了,不过李桓本人也的确早熟,早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长得和个大人没什么区别。
但和他早熟的长相不同,李桓的性子偶尔跳脱的很,还没有脱去那一层的孩子气。
“哎?”李桓疑惑的眨了眨眼,“我记得那几日才走不久啊……”
贺霖一听想起那会葵水来的时候,心里头各种庆幸,语气就有些不好,“我不想要,行了吧?”说着有心打击他一下,“你每次都弄的我疼,不是说了要乐而有节么?”
贺霖坐在那里摆明了要看李桓的笑话,李桓没想到贺霖竟然会说这个。
“这一回我轻点好不好?”他询问也似的问道,望见贺霖胸口处露出那一抹雪白,语气里都带了一股央求。
“要有节。”贺霖加强语气强调。十几岁的少年有必要这么如饥似渴么,说起来男人不是应该在二十来岁的时候才如狼似虎的吗?
“……”李桓听了她这话就焉了下去。
他悻悻的收回了手,爬上床榻一下子倒在她身边。
“这么狠心……”躺在贺霖身边,李桓不满的嘟囔道。
“为了你好,年纪就那么点大,在这事上面不知道节制,到时候吃亏的可是你。”贺霖让侍女将帷帐放下来后,转过头对李桓说了一句。
才躺下,李桓的一条胳膊就缠上了她的腰,“你是不是不想生孩子?”
贺霖身上就僵住了,她从来就没有对旁人透露过半分自己不想生孩子的事情,他是从哪里知道的。
还没等她开口问,李桓就将头枕在她的臀上。
“我也不想要孩子,这会你有孩子了,我要一年不能碰你,到时候你肯定都疏远我了。”
这话孩子气十足,听着压根就不像是一个贵族男子该说出来的。
“你……”贺霖原本以为会因为孩子的事情,李桓和自己闹脾气,谁知道会是这么一个发展。
既然双方都达成一致的意见,那么倒是好办多了。
“那么……”她手推了推身上的那颗脑袋,“这事情我们还是少做了?”最好的避孕就是不做啊。
“不要!”李桓一下子就跳起来,将贺霖压倒在那里,唇在她脸颊脖颈上气势汹汹的乱蹭,手也伸进裲裆里去,莹润绵软的肌肤,丰盈美妙的胸脯,他气息一如初尝人事那样絮乱。
贺霖被他亲咬舔舐的烦躁,一抬脚就把没有防备的李桓给踹到床榻里头去。
李桓被踹开也不气恼,贺霖这会气息杂乱,头上的簪子早被李桓拔*出丢到床榻下面,裲裆的带子被扯落了一边,大袖衫也被他剥下揉成一团塞到脚那边去了。
贺霖这会春*光乍泄,乌发散乱在肩上,面上桃色看得人更加心痒难耐。
李桓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还没等她来的及说话,他狼也似的就扑了过来,压在她身上,“我这次小心点么……”
一边说一边咬开她身上仅有的衣物,在床榻边的灯光下,他仔仔细细的把身下人儿瞧了个通透。
贺霖飞起一脚就踢在他腿上。
守在外面的侍女听到里面传来世子吃痛的一声,侍女们也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里面世子和世子妃敦伦她们这些在外头听着的,就面红心跳的要命,世子这么一声,几个谁也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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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昭瞧着贺霖一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她知道最近儿子闹腾的很,作为母亲,不会插手儿子的院内事,但要说完全放手什么都不管,她也做不到。
“是阿惠儿又闹你了?”贺昭问道。
贺霖面上一红,低下头,“没有。”
“他,你也知道,从小到大,那就是一只猴子。”贺昭说起长子,眼里露出笑意,“你呀,就让着他点。”
贺霖听得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才好,不过婆母偏心自己儿子乃是正常的。婆婆是不可能真的把儿媳当做女儿看得么,恨不得儿媳事事都听儿子的,把儿子照顾的无微不至。
贺霖前几天才飞踹了李桓两脚,要说让着李桓,她还真的没怎么做到。
不过贺昭不知道最好,知道了儿子在床榻上被踹就算是侄女,恐怕也会发火。
“娜古啊,你也努力一点儿,好怀个孩子。”贺昭说起未来的孙子,那眼神期盼的让贺霖恨不得赶紧走。
“是。”贺霖垂下头来应道。
她心里立刻下决定,要好好推算安全期,这两年还是别怀了。
不过很快她就没有这个烦恼了,因为李桓变得十分忙碌起来,有时候还会住在官署那边。初夏雨水连绵不绝,黄河汛期也来了。
李诨在晋阳,李桓在洛阳掌管内政,这内政里头也自然包括了黄河汛期。
黄河一向是北方的第一大河,那些个漳水和黄河比起来几乎都不算什么了。
每年汛期,朝廷和当地都要警惕的很,拨下不少人力物力和钱帛,以求能够好好的将汛期给渡过去。
说起来洛阳离黄河不是很近,但也远不到哪里去。
一旦汛期里发水,那就真的挺好看的了。
今年夏天说起来也奇怪,下雨下的比往年都要多,湿湿黏黏的几乎没停过,搞得好似江南水乡一般。
但这事情就不是个好事情。
正值汛期,河水上涨,还一天到晚的下雨下个没完没了,别说那些田里头受了涝,作物回首影响,靠着黄河河道的那几个县,估计人人夜里睡觉都不安生。
这一切好似和贺霖没有什么关系。
崔氏在这女儿出嫁后两个月被诊出身孕来,主母们有时候和自己的女儿儿媳一同生孩子坐月子,这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贺昭听说了之后,就让贺霖回娘家看望一下,最近李桓在官署差不多住了一个多月没回家,侄女在家里呆着也闷的慌,不如回娘家看看,纾解一下心情。
贺霖这次回去路上就遭了一场雨,她是乘坐牛车的还好,在车内不会被雨水打湿,可是外头的那些随从侍女就遭了秧,一个个到了贺家门前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贺家那里早就有人的了消息,阍者远远瞧着贺霖的牛车,立刻唤人过来把门打开迎接。
贺霖的车入了门,那些随从和侍女也赶紧的找个地方去更衣。
贺霖进了内堂,见着崔氏一个人坐在榻上,一手撑在身旁的凭几上。崔氏见着女儿,放下支在额上的手,“大娘,你回来了。”
贺霖走过去,有侍女立刻在崔氏身边位置放上柔软的茵蓐。
“嗯,阿家听说家家有妊,就让儿回来探望。”贺霖坐在崔氏身边解释道。
“你阿家也算是有心。”崔氏点了点头,她看向女儿,“你最近有消息没有?”
贺霖摇了摇头,“最近阿惠儿住在官署里,怎么可能有消息?”
要是有消息了,那才是值得惊恐的事情。
“呵,”崔氏听了女儿的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声轻笑,“最近你阿爷也是焦头烂额的。”
在洛阳呆久了,崔氏也恢复了她自己的那一套。
“兄兄怎么了?”贺霖最近也没怎么听过贺内干的事情,有些惊愕。
“还不是黄河的事情?他向来只是在打仗冲锋陷阵上在行,一说到如何治理黄河,他就两眼一抹黑甚么都不知道了。”崔氏闭上双眼说道。
“兄兄长处并不在此。”贺霖轻声道,贺内干大字就不认得几个,人也是草原上长大的。草原上的人根本就不通水事,再加上也没读过太多的书,能管这事那才是有鬼了。
贺霖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说太多,她自己就对黄河不怎么懂,记得的不过是当年读书时候那个几字图罢了。
“家家近来可还觉的身体安好?”贺霖轻声问道,算算这一句是崔氏的第四胎了,前头三个孩子都已经站住脚,贺霖这个长女更是已经出嫁,长子虽然看着年幼,但也是能够娶妇。这一胎是男是女,甚至能不能养的大都无所谓了。
“有甚么要紧的,反正挣一口气生下来便是。”崔氏这么说,倒是让贺霖不好把话给说下去了。
“家家也要保重自身,毕竟这家里还需要您看顾。”贺霖知道崔氏的性子一直也就这样。
家里她嫁出去了,两个弟弟还在,一个八九岁,一个才三四岁,怎么看都还没长大,还是需要母亲的扶持。
说起来崔氏并不怎么喜欢小儿子,小儿子长得比较像贺内干,而且真的如同汉人所鄙夷的“鲜卑黄头奴”那样,有比较明显的鲜卑特色,发色是和贺内干那样的褐色,还带着点儿卷。
贺霖最多不过是皮肤偏白,五官还是和汉人看不出太大的分别。可是黑臀却是十足十的白种鲜卑人的长相了。
这种在现代受到追捧的相貌在此时却是最受鄙夷和不耻的。
崔氏向来讨厌鲜卑胡人,见着自家小儿子长成那样,原本就淡漠的母子情,就更加雪上加霜。
“一个个的自然有人照顾,要说教导那也有你阿爷在。”崔氏淡淡说道。
贺霖曾经照顾崔氏两次怀孕生产,自然是知道怀孕妇人脾性和平日里有很大不同,暴躁的多。
因此这话贺霖也没有放在心上,崔氏再怎么不喜欢儿子的长相,也是十月怀胎痛了许久才生下来的,也不可能真的和她说的那样完全撒手不管。
崔氏因为怀孕胃口不好,见着荤腥的就要吐。
贺霖让庖厨做了些以前崔氏爱吃的,劝着她用了些,便服侍她休息。
贺内干这会从官署回到家中,告知女儿回娘家了,他立刻兴冲冲的就往里头走,让人把女儿给接过来。
贺霖刚刚走出崔氏房间就被贺内干派来的人给请去了。
一段时日未见,贺内干倒是清减了些许,他见到女儿回来还是相当的高兴。
“娜古,你回来了。”贺内干高兴的很,连连让人将那些新鲜的水果摆上来。
贺霖吃了几个葡萄之后就不吃了,她擦了擦手,“兄兄怎么不多吃些?瞧着都有些瘦了。”
贺内干笑道,“瘦些好,瘦了好过夏。”
“兄兄不是最爱喝酒吃肉的么。”贺霖有些奇怪,以前的贺内干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壮的很。
“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吃喝。”贺内干无奈的摇头,“阿惠儿也不知道和你说了没有。”
“他一个月都住在官署里了。”她说道。
“哦,也是。”贺内干没有责怪外甥女婿竟然一个月蹲在官署不回家冷落新婚妻子。
“还不是那边说是水发了。”贺内干伸手指了个方向,“娜古你也知道,我们草原人,哪里见过那么宽的河?更别说去管了。听说那条河时不时就要泛滥,弄个不好一群人全得扑到水里做王八。”
贺内干不通水性,想了想自己要是落水是个什么样的光景,立刻打了个寒颤。
“他最近就是因为这事情?”贺霖问道。
“这事可不小。”他说道,“虽然我也不懂这些事情。”说着贺内干好像有些不服气,“不过说起来,还是阿惠儿这家伙不好!”
贺霖听得一头雾水,也不知道李桓到底做了什么让贺内干这样。
“那个小混蛋。”说起来贺内干火还蛮大,“鲜卑人本来就是从草原上来的,这些个不会也是很正常的嘛,说让汉人来做这些事,也没人觉得不对,可是要咱们没事少搀和,这是个甚么意思!”
贺霖听得懵懵懂懂的,不过这回也明白了点,怕是李桓让贺内干这些鲜卑勋贵少擦手治水的事情。
这里头要如何运作,贺霖并不是十分清楚。不过她明白,这里头油水十足,那些粮食财帛,朝廷拨下来的就不知道有多少,就是占个零头都能吃撑了去。
顿时她看向贺内干的眼神就有些微妙。
贺内干哪里会看不懂女儿眼神里的意思,他立刻板起脸来,“这有甚?大家都这样,不拿还会被人笑。”
贺霖听了只能把脸扭到一边去。
这种事说起来也不光彩,不过贺内干理直气壮的,让她有些不忍直视。
“阿惠儿年轻,也不知道深浅。”贺内干坐在床上,宽大的坐床上还放着一只小桌几,上头有西瓜葡萄等时令水果。
“他要是犯糊涂,你劝着点。”贺内干对贺霖说道,“那些个汉人有甚么好信的?最后要用到的还不是我们鲜卑人。”
贺霖跪坐在那里,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知道要怎么答,其实她不觉得李桓做的那些是错的,要她怎么劝。
不过贺内干的话也不能当面拒绝,她应了一声,这事情就算过去了。
贺内干见着女儿回娘家,心里高兴的很,晚上一定要留女儿在家里用夕食,最好还是住一个晚上。
贺霖不太爱回去对着贺昭,虽然是姑侄,但这婆媳之间总是有些微妙,而且她还得在贺昭身边服侍她睡下才能回到自己房间里头去。回到家里不用做这做那,乐得落个轻松愉快。
她出嫁前的院子还留在那里,时常有人打扫一切如旧,她回道自己的居所也有些感叹,毕竟是自己的地方看着就有一股亲切感。
她让所有的侍女都退下,自己躺在眠榻上,舒服的滚了一圈。
在婆家她生活过的也好,吃穿用度基本上都十分精致,但到底是觉得别别扭扭的放不开,好像不是自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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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桓从官署里回到家中,他这一个月里累的够呛,但是回到家中见过母亲,并没有见到贺霖。
“你说娜古?”贺昭听着儿子问起侄女,面上似有笑容,“你岳母她的家家有身了,我便让她回娘家探望。刚刚你阿舅派人来说,要留她在家里歇一晚上。”
说着,贺昭抬眼看了一眼儿子,话语里带着调笑,“怎么,这就舍不得了?”
“不是。”李桓在母亲面前表示的还算规矩,“只是觉得她不在家家面前侍奉觉得有些奇怪。”
“这嘴上说的,和你心里想的都不一样。”即使儿子面上装的再好,做母亲的哪里不知道他心里真的是在想什么。
以往贺昭听说,这儿子娶了新妇,难免会忘了家家。贺昭并不是什么恶婆母,巴不得儿子和新妇两看相厌才好。
不过贺昭见着儿子这样,难免心里不舒服,养大了的儿子被别的女人给摘了果子。
“哪里会。”李桓笑道,“对了,儿子让人寻了不少南边的好东西,待会就都让人送到家家这里。”
这话终于让贺昭的心情好些了,李诨这个人将管家的事情交给贺昭,有什么好东西也是让她来做主分赐给下面的那些姬妾们。
但儿子费心让人寻找来的东西到底意义有些不一样,丈夫已经是那个样子了,她也早不指望李诨突然有一条对她死心塌地。
儿子这一份心思让她很是感动。
“你呀,有这么心思,还不如用到正事上面呢。”贺昭明明心中欢喜,嘴上还要教训上几句。
“家家的事情,难道不是正事么?”
贺昭这会是真的笑出来了,“罢了,油嘴滑舌的总也没个正经,这话还是对着娜古回来说吧。”
说着贺昭打量了一下儿子,李桓在官署住了这么久,那边自然也有服侍的奴婢,但是见着儿子现在才回来,她还是有些担心儿子在官署吃不好睡不香。
“快回去歇着吧,待会家家让人准备你最爱的烤肉和奶卷。”贺昭说道。
李诨算起来是汉人,但鲜卑化的厉害,家中也是一派的鲜卑作风,吃的最多的不是五谷杂粮,而是肉奶酸酪之类的,说话也是说鲜卑话居多。
算起来贺内干家里的那些汉风倒是有些诡异了。
李桓点头下去。
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他站在门口叫过一个人来,“去贺将军府上,让世子妃回来。”
那人听得莫名其妙,明明王妃都让世子妃在娘家好好休息一晚上了,怎么世子还叫人让世子妃回来?
不过世子的吩咐,就算是听不懂也没人敢耽搁,立刻就脚下抹油一溜烟的去了。
那人带到消息的时候,贺内干正在招呼女儿尝一尝从南朝买回来的茶叶,北朝不兴南朝的饮茶风尚,尤其从南朝到北朝,茶叶一路上价格都能翻几倍不止,但崔氏喜欢这个,贺内干听说喝茶也对身体有好处,花了几十两的金子买了几斤回来,讨妻子的欢心。
贺内干听到晋王世子让世子妃回去,他的脸就黑了下来。
“去去去——!”贺内干好似在赶苍蝇一样,“娜古陪了他好几个月啦,陪陪我怎么啦,就是在娘家住一个晚上而已,这都不行?”
那家人被贺内干的大嗓门吼的额头上冷汗直冒。
贺内干原本这段时间就在和外甥生气,来了这么一下,更是打定主意不让女儿回婆家去了。
按照鲜卑规矩,做女婿的还得在岳家做上几个月的活计呢,他留女儿住住怎么了,有本事外甥再次来他家抢人!
不过这一回李桓倒是没有像上回那样大张旗鼓的上门抢人,那家人回去传话之后,世子那边倒是没有来信了。
贺霖在娘家当真是贴心如意,没了李桓缠着,没有婆婆要伺候,她真的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畅快的很。
她舒服愉快了,李桓这边就不太那么好过。
原先这一个月没有见着,就是天天他派人回来嘘寒问暖的,也心里想的很。原以为这一次回来能够见面,谁知道出了这么一回事。
让妻子回来,却被岳父一顿喷回去让他有些悻悻的。
晚上也只能一个人抱着被子睡了。
第二日清晨,几行人骑马弛进了洛阳城中。
贺霖从娘家待到下午才依依不舍离开回到婆家,然而到了晚上李桓也没有回来。
官署中,李桓铁青着个脸,面色相当难看,今日他扣着一群大臣陪着他坐在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他抓起手边的一卷竹简重重的敲击在凭几上,沉重的竹简和木质的凭几相互碰撞发出重重的声响,听得让人心里发慌。
“拨下去那么多的钱和物,到了黄河水道那里只剩下一半不到。”李桓黝黑的眼睛里倒映着不远处的烛火,显出两簇幽冷的火苗。
“还有另外一半,究竟是去哪里了?”他问着,巡视了一圈在场的人。
这些时候他任用汉人,在场的有不少是他提拔上来的汉人士族。
崔岷坐在一众人力,双手拢在袖中,对面那些鲜卑勋贵面色怪异,他只当做是看不到。
“这些事情谁知道。”终于有个鲜卑勋贵开口了。
“啪——”李桓手中的竹简突然一下被他摔落在地,竹简被摔在地上滑出老远。
“说的好!”李桓面色青白,连连冷笑,“这事谁知道,好好的东西从国库发出去,过了一路倒是被老鼠吃的只剩下那么一点了。”
“给我查!”李桓怒喝道,“当真以为我是三岁小儿任由蒙骗的么?要是黄河那里除了事情,真当一个个都能糊弄的过去?”
李桓盘腿坐在榻上,冷笑连连,他定下来的去查这些事情的人也不是鲜卑勋贵的那些人,清河崔氏的崔岷和崔武,还有近来提拔上来宋游之。
李桓对于崔家用起来半点愧疚都没有,这些士族想从鲜卑勋贵里获得一席之地,不给他出力是半点都没有可能。
想出人头地先给他做事情。
贪墨一事从当年灵太后执政的时候便已经十分突出,到了这会更是猖獗的厉害。这里头的主力军便是那些跟着李诨一起从怀朔镇里混出头的新贵们。
这些人本来都是穷苦出身,跟着李诨混出了头,自然是要尽可能的捞好处,能指望他们有什么长远眼光?洛阳的那些官署里可以说是乌烟瘴气一片。
贺霖在这几天里已经是不知道见过第几波前来哭诉的鲜卑女眷。
“王妃你可要为我们家做主。”内堂上,几个鲜卑打扮的女子坐在床上拿着手绢抹泪,“世子年轻,都是那些个汉人给说的。”
“那个姓崔的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好好的查出我家男人贪墨,他们为大王出生入死,如今被那些汉人诬陷。”
“他们不自辩么?”贺昭见着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女人,心底了不免觉得烦躁。
“那些汉人牙尖嘴利的,我们怎么说的过。”
贺霖在一旁简直不忍再看,那娘子哭的惨兮兮的,面上的脂粉胭脂被泪水化了个干净,好大一块的黏在脸上,就算是长的再漂亮,被这么一弄也十分的惨不忍睹。
她口里说的那些个汉人,其中有一个就是贺霖的亲阿舅。
虽然不指名道姓,但这感觉也太奇妙了。
贺昭只觉得面前这些个娘子的啼哭声过于聒噪,外头儿子在做什么,她自然是知道。
“罢了,”贺昭出声道,“要是没坐下这些事,自然是不用怕的。”
那个娘子擦拭眼泪的动作顿时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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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的,李桓从官署里回来了,这次他回来终于是看着贺霖了。
用完夕食,他迫不及待的拉着贺霖坐在榻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
“这些天,有很多人到府中来向家家诉苦?”一段时间没见,少年的个头窜的飞快,而且也结实了些。
贺霖被他圈在怀里,背后就是他胸膛,她没有什么脸红羞涩的反应,她挣扎了几下想要挣脱开来,她实在是不太习惯被这么圈住,偏偏身后的人又不肯放开半分,他的体温透过几层衣料传过来,烤的慌。
“是啊,你在外头让人抄家呢?”贺霖挣扎几下,见着他圈得更紧,没奈何停了下来。
“抄家?”李桓垂首在她耳旁低笑几声,“我倒是想要抄他们的家,一个个真的是可恶透顶,连黄河河道那边的都贪墨,要是黄河决堤,谁来担这责任?”
贺霖在他怀中听到这话,想起贺内干和她说的那话,不禁心中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