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霖这一段时间脸都要熬青了,她要去招待那些前来吊唁的女眷,心里还要操心那些表弟表妹兼小叔子小姑子的事情,在这些事情之外要分出一只眼睛盯着李桓,免得他再次把自己折腾的躺榻上起不来了。
李桓是年轻力壮不错,但是再年轻力壮也经不起这么一番折腾。再孝顺也不能把自己孝顺到快去见仙人的地步。
她让服侍李桓的那些侍女们每日要给李桓喝牛乳,鸡子也是每日必须吃的,牛羊乳和鸡子在这会还算是素的,不然这几个月下来李桓是没办法见人了。
贺霖正拿着帕子擦眼泪,其实她已经没有多少眼泪可流的了,都是拿着胡椒顶着。下面那些侧妃也是个个红肿着眼睛,生怕自己哭的不够伤心让人抓着把柄。
侧妃们如今也老实的很,没见着哪个出头的,就是一向孤傲的步六孤氏也是不见闹事。也是,她身后没有任何势力顶着,眼下李诨满心对贺昭的愧疚,若是真闹起来李诨说不定就把她甩到寺庙让她和那位废后作伴去。
“世子妃,皇后仪仗已经到街上了。”灵堂里女人和小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贺霖正忙着的时候,侍女趋步进来道。
王妃去世,主事的就是世子妃,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没有侧妃们半点事情,南朝是侍妾代替正妻管家,嫡庶相处其乐融融,但在北朝没有半点可能。
贺霖听了立刻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侍女也激灵的过去搀扶住她。
外头皇后仪仗队伍已经到了街道上了,贺霖带着一众的侧妃出了大门迎接。
贺霖和皇后是一家人,虽然君臣之别放在那里,但在权臣这边,这点君臣之别也可以小到看不见了。
她站在那里见着浩荡的皇后仪仗行来,她没有按照那套礼仪对着皇后仪仗又拜又跪的,贺霖本来就讨厌跪拜那一套,而且就是她真的跪拜了,皇后未必敢受。
于是她身后的那些侧妃是跪了下去,她只是微微蹲了身子。
一个小女孩从车驾上被扶了下来,莲生今年算上虚龄也不过八岁左右,实在是……幼小,她在宫中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偏偏不能立刻出宫,熬了今天才能出来。
走到府门前,她看着一众人,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长秋,大长秋尖细着嗓子,“皇后曰可。”
一群女人这才起身,皇后走过来,看了看贺霖。
“阿嫂和我一起进去吧。”说着皇后很自然的把手递给贺霖。
贺霖带着皇后进去,灵堂上已经摆好了供皇后坐的茵蓐,皇后拜见过后,便到后面去。贺霖没有把皇后晾在那里的道理,也跟着去了。
皇后到了供休息的厢房中,让一切闲杂人等退下,等到室内只有自己和贺霖两个人了,才红了眼眶,“阿嫂,我想哭。”
说是皇后也不过是一个小女孩罢了,贺霖心疼的拍了拍她孱弱的背,“哭吧,这里就只有阿嫂一个人,哭了没关系的。”
听着贺霖的话,加上她的容貌和贺昭有两三分神似,小女孩扁扁嘴就哭起来了,一头扎进贺霖的怀里。
贺霖叹口气,安慰完哥哥安慰妹妹,不过莲生这年纪早已经知事了,再加上位居皇后之位,那些该懂的不该懂的都知道,但是到底还是个孩子。
“在宫内对着陛下我不能哭。”她趴在贺霖的怀里哽咽道,“在阿嫂这里我哭会。”
“那就好好哭一哭吧。”贺霖摸了摸她的发髻说道。
莲生哭了好久,终于是止住了眼泪,贺霖拿帕子给她仔细把脸给擦干净,然后唤过心腹侍女将冰块拿来给她敷眼睛。
“待会,大娘子可要去见大王?”贺霖问道。
皇后迟疑了一下,她坐在大床上咬着嘴唇有些犹豫。她对这个兄兄没有太多的记忆,她出生的那会,家里穷困的不行,到差点揭不开锅的地步,等到家境好起来,她能稍微记事了,李诨也不在家中。
“阿嫂,我怕兄兄。”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道。
贺霖楞了楞,“为何?”
她和这个表妹在嫁过来前并没有多少交集,不像和佛狸那样,基本上是她看大的。
“不知道,我就是怕兄兄。”莲生咬着下唇说道。
“大王身为你的兄兄,既然回来了,还是要去看看的。”贺霖给她整理一下衣襟说道,出嫁女儿回家肯定是要见一见父母的,况且李诨也不是凶猛野兽,见着女儿就能把女儿给一口吞进肚子里去。
“大娘在宫中可还好?”贺霖问道。
即使做了皇后,还不是自己的小姑子,那些君臣之别基本上都是虚的。
“好,陛下也待我好。”莲生揉了揉眼睛说道。
贺霖点了点头,“我们去见大王吧。”
莲生有些抗拒,但还是点了点头。
李诨对这个女儿也是淡淡的,见到莲生点了点头“你来也好,和你阿嫂一起多陪陪你家家。”
莲生在外是皇后,在晋王府这个皇后就是晋王的女儿罢了。
莲生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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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昭的墓地已经圈定了,眼下正是急忙开工准备的时候,眼下是春日,等到天气再热一点,工期拖长就更麻烦了。
丧事持续了一个月,然后那些白幡什么的都要撤去。李诨要准备再次前往晋阳,这一回他去晋阳是将所有的侧妃妾侍还有那些儿子一块儿打包。
贺霖巴不得李诨赶紧带着这群麻烦赶紧走,贺内干听说李诨要走,也跑来见他。
自从女儿嫁给自家妹夫亲上加亲之后,李诨就有意的增加自己这位大舅子的分量,让他在朝上坐着几个比较有实权的位置,洛阳里的军备也是交给他的。
如今贺昭去世,但是两家还是有门亲事在,不至于疏远了。
“这下你可放心了吧?”这么多年,两个人互相的丑样什么都看过来,说起话来也格外的不客气。
贺内干在榻上听到这话轻哼了一声,他提起素净的一只鸡首壶给他自己倒了一杯酪浆。
“我原先是想从阿昭的姊妹里续一个过来,”说起这个李诨也颇为觉得头疼,要说女人他后院里女人一堆,但是必须要有个王妃在,打理一下这内外的事务。可是贺昭那一辈的女子基本上都已经出嫁多年,为人祖母了,根本就没有合适的人选,若是另外聘娶,从门第上来说少不得就是一堆麻烦,牵扯多的很。
“这个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贺内干喝了一口说道,他也没必要去骂这个妹夫狼心狗肺,妹妹才走多久就想着要续娶了。他还有个嫡亲的外甥女呢,没了家家教导,以后的婚事少不得要有波折,就是为了孩子好,他也得受了。
“到时候通知我一声,这条件你心里也应该有个秤。”贺内干说道。反正洛阳这边有自己看着,也出不了多大的乱子。
“那些孩子的路,我也想好了,佛狸留下来给他阿兄搭把手,他虽然才十岁大,但是也多少能够做些事情了,前段时期我给他请了个太原公的封号,免得脸上不好看。”李诨说道。这嫡出庶出说起来都是他的儿子,但这儿子们要做的事情也是不一样的。
“嗯,你想好了那我就放心了。”贺内干点点头,“到了春天,那边的茹茹少不得又要跑过来闹事,你老是呆在洛阳,心里恐怕也不安稳。”
“哪里能够安稳的了,北方的茹茹烦死人。秋日里抢,冬日里抢,春天了,也来抢。”说起那边茹茹人,李诨面上闪过一丝厌烦,“就没有他们不抢的时候,而且这南朝还得留个心眼看着。”
贺内干点点头,“这倒是。”
南朝向来以华夏正统自居,平常看不惯北朝那些胡虏的,天知道哪天又要来场北伐说要收复故地。洛阳的位置离南朝的地界说近,那也不远。
“北方茹茹,要是哪天运气不好,茹茹和南朝一起来,我看乌头你就干脆娶个茹茹公主算了。”贺内干难得见一回李诨犯愁,干脆拿他开涮。
“好你个贺内干,这会开我的玩笑了。”李诨手指连连指着贺内干摇,“真有那一日,那个茹茹公主还是留给你自己去消受去吧!”
茹茹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李诨在怀朔镇当了那么十几年的镇兵,哪里会不知道茹茹人是个什么德行,男人和女人长得根本没有半点区别,庞大腰圆,几乎能把男人给比下去。
李诨可不好这一口。
贺内干抱着双臂哼哼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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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家规矩里,父母丧事,做儿子的都要守孝,到坟墓旁边搭个草庐住满三年。鲜卑人没那个规矩,因此李桓依然要去朝会,甚至这么一趟,他在李诨的操作下加大将军领中书监,仍兼吏部尚书。
父子两人位极人臣,天下的富贵几乎全部到他们身上去了。
李诨带着侧妃妾侍还有一群的庶出子女去了晋阳,而皇帝也新赐下宅邸作为大将军府。至于这个符不符合汉家的礼仪规矩,没人提及。
李诨一走,那边的宅子一来,她顿时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虽然说那些年纪还小的事情要让她来管,可是照顾他们的事情都有专门的乳母侍女来,最大的佛狸已经是太原公跟在李桓身后准备着要给哥哥帮把手了。
她要看着的,就是这几个孩子别长歪了。
“把那些都换了吧。”贺霖对侍女说道,贺昭生前重鲜卑轻汉人,家中的摆设也是跟着这位王妃的喜好来的,有着一股浓厚的鲜卑风,有时候贺霖都觉得再鲜卑一点就和住在帐子里没区别了。
贺昭去了之后,家里主事的就是她。她自然是要顺着自己的心意改过来,贺昭已经入土为安了,不过贺昭房中贺霖是不会改变分毫,其他的她就慢慢来好了。
侍女们闻言,轻手轻脚的将那些贺昭生前喜欢的金银器搬下去,换上素雅一些的摆设,甚至就是华丽织纹地衣也被换上了素净的。
“姊姊。”贺霖正看着侍女忙活,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贺霖转过身,见到佛狸正站在她后面。
“你怎么在?不是和你阿兄一起去官署里了么?”贺霖很惊讶,上来问道。
“阿兄和那些人说的话,我都听不明白,阿兄见着我不想听,就让我回来了。”佛狸低头说道,一边说一边盯着自己蹀躞带下垂挂的小匕首。
“你阿兄也是,谁能够一上手就听得懂那些?”贺霖一手覆在佛狸背上,让他进来。
“是我自己笨,听不懂……”佛狸低头说道,佛狸的长相并不如李桓那边出色,比较平庸一点,而且也带着一点鲜卑的特征。前面有一个出色的兄长,这孩子难免有些自卑。
“这有甚么?你年纪多大,有的是大把的时间去学。”贺霖让他坐在榻上,安慰道。
“等你阿兄回来,我会和他说的。”贺霖道。
佛狸点点头,他看见四周正在忙碌的侍女,侍女们换上新的摆设物件,“姊姊,那些都要换了吗?”
“是的,我们家虽然不用守三年孝,但是那些金银器摆着总是不好,”贺霖叹气,“哪里有家里长辈去了不久,家里还是这么富贵摆着的?”
“姊姊说的对。”佛狸点了点头,过了一会他好像想起什么“步落稽还好么?”
“好的很,待会你去看看他?”李诨走的时候没有把这个孩子带走,毕竟还是太小,根本就没办法一起走。
“不去了,每次他都是在睡觉,身上一股奶臭味,难闻死了。”佛狸摇摇头。
“对了,姊姊。”佛狸迟疑一会,还是问道,“兄兄会不会娶个新家家?”
“一定会的。”贺霖没想过要瞒佛狸,实话实说了,这孩子这个年纪已经学着要给兄长帮忙,她看不下去也改变不了,只能不将他当做一个完整的孩子来看了。
“你还有几个妹妹,没有主母的教导,日后在婚事上恐怕会有波折,所以一定会有的。”贺霖说道。
“……”佛狸转过头去,过了好一会贺霖才听见他带着哽咽的声音“姊姊,我不想有其他的女人占了家家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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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桓从官署回来,贺霖把这事给李桓提了一下。
李桓回头看着她,“佛狸是真的这么说的?”
“是啊。有时候还真的不知道,到了那一天,他会怎么难过。”孩子不希望有人占了母亲的位置,可偏偏事实就是这样,真到了那一天,要个孩子强颜欢笑去拜贺什么的,贺霖觉得太过心酸。
“小孩子心性。”李桓轻笑一声摇摇头,“要是可以,谁会愿意家家没了,不过就算兄兄立个新王妃,倒也不会在我们面前碍眼。”
李诨有意和儿子分开来,他在晋阳建有大丞相府,而洛阳这边有大将军府,父子两人各把持一方。从洛阳到晋阳,这其中还有好长一段路。
不管是谁,反正也不可能手长到他这里来。
“是啊。”贺霖点点头,她很庆幸自己以后是真的不用过天天在婆母身边端茶送水了。婆媳是天敌,当初贺昭是她亲姑姑都那样,换个没关系的后婆母,到时候非得婆媳大战不可。
而且,贺昭是李桓的亲生母亲,她去照顾天经地义。
后妈……
呵呵,凭什么?
一个名分就想让她来鞍前马后的服侍,做梦去吧!
“这离得远了,倒是心里安稳了些。”贺霖说了句话。
“好了,没事。”李桓坐在她身边轻轻说道,“我们鲜卑人没有汉人那么多的规矩,占了个名分又如何?”
这倒是,北朝没有南朝那样还有个所谓礼法,就是魏室里面也不乏儿子把亲生母亲给关了,皇太后要见儿子一面还得苦苦哀求。
母亲把儿子毒死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这事不是孤例。
太后毒死皇帝,太皇太后毒死太上皇,皇帝囚禁皇太后,基本上就那样。礼崩乐坏,所谓的礼法脆弱的不堪一击。
李桓不觉得多一个面上的“母亲”能够怎样,若是老实便罢了,不老实……
他从未将汉家那套仁孝放在心里过。
“面上过的去就行了。”李桓向她伸手,后来想起什么又缩了回去,“我总是不会让别人欺负到你头上来。”
“这一年都是不用担心这个的了。”贺霖说道。
“今晚你还是睡在你自己房里吧。”贺霖说道。
虽然明面上没有为母亲守孝三年,但是李桓决定要守的还是守一下,他最近停了丝竹,饭食也不用肉食,衣裳除去官袍之外,都是颜色素净的样式。
夫妻正说着话,外面一个家仆隔着屏风禀告道,“郎君,库将军已经在大门外了,郎君可要……”
“不必,就让他站在大门外好了!”李桓听到库将军立刻变得不耐烦。
贺霖是认识那个库将军的,是李桓的姑丈之一,库狄干,位居恒州刺史大都督之位。
“姑丈怎么来了,会不会有甚么急事?”贺霖对李桓说道,“要不,还是见一见吧。”
“真要是急事,我哪里会不见他?”李桓低下头来,修长白皙的手指整理着自己的袍袖,“我这是要杀一杀他们的威风!”
作者有话要说:茹茹就是柔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