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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室和蠕蠕从还没统一北方开始,就打的如火如荼,拓跋焘设立六镇,让许多鲜卑人做镇兵。蠕蠕也曾经被收拾老实过,不过到了魏室衰弱,蠕蠕又抖了起来。

所以李诨不得不自己卖身给蠕蠕公主了,还拉着儿子一块。

李诨本来就是个五十岁的老男人,年轻的时候身体尚可,但这么一把年纪,让他夜夜耕耘,实在是要了卿命了。

李桓得到李诨病倒的消息,几乎是立刻出发,只是出发前不忍心把贺霖叫起来,自己留了一封书信给她,看了一眼在摇篮里睡的正香的儿子,便出发了。

马车大将军府中一直备着,以防主人不时之需。

但是李桓这次不像坐上豪华的马车一路上招摇过市,他让人准备了一辆结实的马车,和几匹好马带着仆从侍卫就这么上了路。

贺霖是在大清早的时候才知道李桓到晋阳去了。

她醒来的时候就见着身侧是个空的,一开始她还以为李桓去上朝了,上朝的时候常常是要天不亮还是凌晨的时候就要起来换上朝服,她瞧着身边的空位,还以为他又是去上朝了。

“娘子,郎君前去晋阳了。”贺霖的陪嫁侍女见她醒来过来说道,并将手中的一卷书信递给她。

贺霖一听说李桓竟然这么早就去了晋阳,心下就反应过来要出事了。没有紧急的事情,他怎么会这么急着去晋阳。

看来她是要去贺家一次了。

贺内干的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好,他没有乱七八糟的毛病,家里后院也不是乌烟瘴气,长子也长成了放在军中历练,崔氏持家有方。

怎么看都是过得越来越好。

贺霖上门的时候,贺内干不在。

“你说你阿爷?”崔氏对于父母的称呼是和那些洛阳人是一样的,“今日清晨有将领找他,他立刻就走了,到现在黑没回来。”

崔氏手里拿着一只拨浪鼓,她手轻轻转动了两下,咚咚的鼓声就传了出来。

今天来的时候,贺霖把儿子一同带过来了,如今那小子正坐在崔氏怀里,伸着手要外祖母手里的拨浪鼓。

“萨保倒是长得快。”崔氏年纪大了,倒是比年轻时候宽和许多,对着外孙比对自家两个儿子还有耐心。

贺霖简直是惊吓一样的看着崔氏逗弄儿子,她十几年都没见过崔氏对家里头哪个孩子有过好脸色!

崔氏抱起婴孩掂量了一下,笑着抱着孩子。

“又沉了。”

按照老规矩,孩子不长到五六岁之前是不给起大名的,说是怕被鬼神惦记上带走,李桓也是信这个的,哪怕贺霖再三抗议,还是定下一个小名‘萨保’先用着,等到孩子大了再起个名。

“今早上,阿惠儿去晋阳了,我一直担心会不会晋阳那里出了事。”贺霖瞧着崔氏抱着儿子逗弄说道。

“还能是甚么事,怕是晋王不好了。”崔氏抱着外孙,将手里的拨浪鼓放在婴儿手里。

“若是有战事,晋王只会让阿桓注意蜀地和各郡粮食的调配。”崔氏看着怀里的孩子长得黑发黑眼肌肤雪白,她看着心喜,“你们这几个也就你一个长得像个汉人。”

贺霖一僵,崔氏生育四个孩子,好像除了她一个之外,长相多多少少都带着点鲜卑人的影子,这点最是讨崔氏的嫌。

崔氏向来母性淡薄,她也不会去关心儿女是不是亲近她,搞得下面两个儿子把贺霖当亲妈了。

“怎么会呢……”贺霖干笑着说。

“怎么不是,一个个长得高鼻深目,就没一个像我的。”崔氏说起这个语气也冷了几分,胡人长相在此刻最是难看,虽然在贺霖看来其实底下的几个弟弟妹妹长得还都是不错的,混血儿嘛。

“萨保长得好。”崔氏望见怀里的小子点了点头,再拿过一点小东西给他玩。

“阿桓的事,你也别过多着急,尤其是在外头的那些人面前,该做甚就做甚。我看着天子也有会有些动作,你把这事给阿桓圆了。”

“陛下……”贺霖有些惊讶,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天子,关于他的一切也只是从李桓的口里和旁人那里听过。

这个少年天子容貌是长得很好,而且武力也不错。但在李桓的口里就是个除了脸之外一无是处的傻子。

“哪怕宰杀牛羊,牛羊还知道反抗,更何况是天子?”崔氏抱着外孙和女儿说道,“况且这想着天子是正统的人也有。”

不过这里头的汉人世家不多,世家们本来就是油滑性子,基本上也不会忠于皇室,哪怕是琅琊王氏那样的家族也给废帝写过禅位诏书呢。

“嗯,我知道了。”贺霖点点头,她还记得汉献帝的那份血衣诏呢,不过这样子天子手里没兵,哪怕不是李家人做这权臣的位置,也会有张三王五来,因为手里没兵的皇帝就是纸老虎,一推就倒。

“我瞧着,他们李家的大事也就在这几年了。”崔氏想起什么看向贺霖,“陇西李氏当兴。”

李诨这一支祖上是正经的陇西李氏这种大族出身,虽然他这一支在怀朔镇没落了沦为镇户,但只要坐上那个位置,这一系就算是飞黄腾达。

贺霖早就知道这对父子有这种野心,想要一脚把元家踹开,自己坐这天下,不过如今他们也的确是在坐天下,只不过名头上还是臣而已。

“好,我知道了。”贺霖点头。

“若是宫中传召,哪怕是皇后,你也得小心。”崔氏自小熟读史书,清楚改朝换代里头的那些道道。

“……”贺霖沉默了一下。

“皇后幼年入宫,陪伴她最多的恐怕不是晋王和晋王妃而是天子。”崔氏好笑的看着她,“你说皇后会不会偏帮夫家呢。”

贺霖沉默不语,其实陪伴莲生的最多都是天子,而不是她们这些娘家人。

“嗯,我都明白了,家家。”

到了如今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小心翼翼的,力求各方面尽可能的不要出错。

李桓快马加鞭十多天之后,终于顶着一身的尘土到达晋阳。

他是一路赶路过来,等到了丞相府都几乎快是个泥土人了。

李桓这样子实在是不好去见李诨的,而且见了李诨,李诨也觉察不到,他现在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一半的时间是在昏睡。

李桓去洗漱的时候,叫过管事来,就让管事将前因后果都说给他听。

管事是个汉人,对于蠕蠕这种蛮夷比鲜卑人更加讨厌他们,哪怕大蠕蠕公主是明面上的正妻,丞相府中却没几个人是心向她的。

作为正妻,大蠕蠕公主连管家都不会,更别提让自己的人马来代替府上原有的人手了。要知道就算立刻熟悉丞相府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等到管事的一股脑将话全部说了,李桓让府中的长吏来,晋王昏迷不省人事,他这会还需要长吏来给他做事。

“那个蠕蠕人。”李桓坐在一只大木桶内,头上的黑发也已经散开了湿漉漉的,他坐在桶子内,抬眼看了一眼在旁边服侍的侍女,“拿热汤来。”

侍女依言将一桶热水倒入李桓的浴桶中。

李桓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酪浆回想起管事说过的事情,他真的不知道该夸夸阿那氏叔侄的愚蠢给他带来的好处呢,还是该怪他们给他惹出了这么一个麻烦。

长吏是一个士人,对待士人自然是不能对待管事那般,李桓很快将身上的尘土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裳,将发丝一束走到了外间。

长吏早就在那里等着,见着李桓立刻激动说道,“世子你总算回来了!”

“兄兄到底如何了?”李桓坐在榻上问道,他的发丝上还带着一股水汽,发丝越发的黑亮。

“医官说,身体虚的厉害,怕是不好。”长吏说到这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大王本来身体不好,那蠕蠕人又如此乱来……”长吏说着,飞快的打量了一下李桓,发现李桓没有半点对蠕蠕公主的尊崇之心。

“那阿那带库简直就是可恶,”李桓看着自己的广袖,“如此不将我兄兄的身体当回事!”

“阿那带库连连说如果公主没有产下子嗣,蠕蠕可汗便不让他回漠北草原,于是每日一定要让大王去公主那里,大王身体不佳,他就会在堂前高声叫骂。”

说起李诨这一年的待遇,连长吏都要为他落泪。

都说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铁剑斩莽夫。可是这大蠕蠕公主也不是什么美人,面目粗糙体格壮硕,丞相府随便拉出一个侍女都要比这位公主美貌许多,至于出身?

蠕蠕人在北朝向来都是嘲讽的对象,若不是蠕蠕趁着北朝大乱崛起,恐怕还轮不到这些脑子和虫子一样的蠕蠕人在他们面前放肆。

李诨原本就已经五十岁了,五十知天命,身体因为年轻时候受了罪,到了年老也不太好,都说女色是把刀,李诨天天晚上被刀子扎,身体自然是衰弱的更加厉害。

“我现在就去见兄兄。”李桓说着就让侍女来给他换衣裳。

李桓带着一大堆的人急匆匆就赶到李诨的卧室内,这会室内只有李诨还有几个服侍的侍女,这件祸事可以说就是大蠕蠕公主和她的那个阿叔惹出来的,阿那带库自然是没可能在这会还想着要李诨去睡公主,也老实了不少。

李桓绕过屏风,看着榻上的李诨,两张颇为相似的面庞在一处,不过李桓看着自家父亲的嘴角是歪的,而且还有晶亮的口水淌出来。

旁边服侍的侍女立刻给李诨擦拭干净,可是擦干净没多久,口水又淌了出来。

李桓弯下腰,“兄兄?”

李诨毫无反应,李桓伸手去摸了一把李诨的脉搏,还有,不过没有建康人那般强劲,虚弱了不少,还有些浮。

他看向医官,“大王究竟如何?”

医官踟蹰一会,他面有难色对李桓说道,“大王这怕是中风。”

李桓一听是中风,眸中立即沉下来,这个病较为多见,而且事先先兆并不太明显,发病起来相当突然,更重要的一点是,一旦有了这个病,病人等于就是废了,而且也活不长。

当初从晋阳发出的紧急信件中含糊其辞,就只是提到李诨身体不好,至于到底是什么病严重到什么程度也没说。

李桓当时感觉就不对,不过他也不担心那些脑子里都是长肌肉的鲜卑将领敢和他玩什么花样。

直到刚才他才明白,李诨的情况到底有多严重,晋阳的事情李诨已经不能管了,必须交付到他手里,还有洛阳那边。

不能让元善那个傻子看出什么来。

这些事情一件件一桩桩,算起来不比李诨死了更轻松。

“世子,世子不好了!”李桓站在眠榻前,看着李诨如今歪斜的面目思考,屏风那边有家仆的声音低低的传了过来。

“怎了?”他听到家仆的声音,走过去问道。

“八郎君、八郎君溺水了!”家仆一口气堵在喉咙口险些上不来下不去,说话也是上气不接下气。

李桓听见那个差点就代替了自己的庶出弟弟溺水了,眉毛都没有动一下,“那就让人去救,还有将医官带去。”

丞相府出去李诨以外就没有一个主心骨的人,大蠕蠕公主不会说汉语,连鲜卑语都是说的带着浓厚的柔然口音,除去她陪嫁的侍女们外,没几个能够听懂她的话,更别说去管家了。

丞相如今成了这样,能找的就是刚刚从洛阳回来的世子。

步六孤氏趴在湖边哭的撕心裂肺,大丞相府有几处景致是照着南朝修筑的,儿子也很喜欢到这边玩,她每次都是让许多侍女乳母去照顾,没想到这一回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仆役们脱了衣裳腰上拴着绳子下水,还有人放了一叶小舟在湖边上,拉着网寻找的。场面当真是十分热闹。

丞相府中的湖水是人工湖,并不是天然湖,暗流之类的并不存在,但是湖水却很幽深,一个小孩子掉下去到现在还没见个人影,恐怕是凶多吉少。

步六孤氏就这么一个儿子,李诨如今病的半死不活的,恐怕也可能和她再生一个了,下半辈子她就要靠着这个儿子,谁知道就出了这么一回事。

“八郎,八郎你在哪里啊八郎!”要不是有侍女拉着,步六孤氏都能自己跳到湖水里头去。

正乱着,突然拉网的人喊了一声,“上来了上来了!”

顿时岸上的人群骚动起来,步六孤氏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向湖中心。

舟上的人七手八脚的将网给拉上来,果不其然,网里头有一个锦衣小童。

仆役们知道这便是那个不幸溺水的八郎君,小舟立刻飞驰一样的向岸边靠去。

步六孤氏听到儿子被打捞上来,原本还虚弱无力的她顿时挣开扶着她的侍女,踉踉跄跄跑到那艘小舟边。

八郎已经被抱了下来,小脸儿苍白,唇上也没有半点血色。一直再旁边的医官派上了用场,医官被仆役们带过去,伸手在小孩子的鼻下没有察觉到半点鼻息,再伸手去按孩子脉搏,已经完全没有了。

医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步六孤氏看见立刻尖叫一声,如同失了幼崽的母兽一般扑了过来,“你救救他啊,你快救救他!”

她抓住医官的衣襟,涕泪纵横,她看到儿子那张小脸,浑身力气都被抽完了,她倒在孩子身上失声痛哭。

李桓听到八郎溺水身亡的消息的时候,他看着榻上的李诨慢慢的睁开眼睛,这会李诨已经不能说话了。而且大小便失禁,过一段时间身上就会发臭,需要侍女来清理。

李桓见着李诨睁开眼,他弯下腰,脸上也是悲愤的表情,“兄兄,八弟他没了!”

李诨张了张口,口中发出嘶哑的声音。

其实李桓觉得李诨这样还是要多谢那位大蠕蠕公主,把他家的老头子榨干之后成了这样,就算是年轻男人也经受不了那等的“艳福”,更何况李诨本来身体就不算好。一只脚都进土了,还天天被翻红浪,不出事才怪。

幸好不是马上风,不然传出去连脸都没有了。

“儿一定会料理好弟弟的后事的!”其实一个溺亡的孩子有什么后事可言,按照眼下风俗,夭亡了的小孩子连口棺木都得不到,拿个陶罐一装,随便埋在院子里就算了。

当然晋王家的郎君,哪怕是夭亡也不会如此寒碜。

李诨闭了口,同时也闭上了眼。

突然一股臭气从被子里传出来。侍女们立刻行动起来。

李桓点点头,好似明白了父亲是什么意思一般,就出来了。才出来,就见到家仆围上来,“步六孤夫人说,八郎君是被人害死的。正在湖边吵闹不休呢。”

“她一天到晚想的就是别人害她们母子。”李桓眼下没有多少找这位庶母算账的意思,反正一个女子儿子也死了,如果再想有个儿子,以李诨眼下的状况,就只能等到她改嫁了。

“世子的意思是……”

“随便找个人去查一查给她个说法就行了,照着她那种闹法,丞相府里到底成甚么样子了!”李桓虽然没有报复这位庶母的意思,但是她这么时不时闹事的作风真心不为他所喜。

家仆也是个相当有眼色的,见着李桓如此,立刻就应了。

步六孤氏的确受宠,可是如今眼下大王看着是不行了,中风的人都活不长,这爵位注定是要由世子来继承,至于八郎君那么一个才几岁甚至身上都没有一个爵位的小娃娃,就算真的被人害了,也没有多少人在意。

步六孤夫人在后院里树敌甚众,谁知道是哪个看她不顺眼趁着眼下府中正乱着的时候下黑手?

不过这活计还是要做。

那些服侍八郎君的乳母和侍女都被捆了起来,还有那会在湖水旁边当值的侍女和卫士一并都被盘问。

既然都说做个样子,那么就做的稍微像个样子出来。

李桓才没有心情去管一个小儿是怎么死的,步六孤氏平常娇纵跋扈,不管怎么样都是他的报应,他如今正忙着接收李诨在晋阳留下来的军权。

以前李桓和李诨一个管内政一个掌握兵权,父子坐镇这北朝的天下,如今李诨成了那样子,想要痊愈简直是痴人说梦。

如此情况下,他开始接手李诨手里的权力。

和李诨真正是心腹的大将也知道李诨眼下是个什么样子,说不是死人却也和废人差不多,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歪斜着嘴,这样的丞相还能做什么?

而且那些鲜卑将领多数与贺内干这等从六镇打拼出来的功臣是相互认识的,一同刀口舔血走过来,李桓是贺内干的女婿,他们也不好过多为难人,更何况以后是要他手下讨生活的。

这边李桓忙着接手晋阳的事情,丞相府的后院险些翻了天。

步六孤氏如今没了独子,更是一头失去了幼崽的母兽,她听到管事说她孩子还真的是被害死的,害死她儿子的人就是以前在她这里伺候过的一个侍女。

步六孤氏整个人都呆住了。

管事的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段事情。

从那些乳母和侍女的嘴里只能听到一点,不过那些当值的卫士稍微知道的多一些,等到去把那个做杂役的侍女提出来,侍女干脆就承认了,她被步六孤氏打破了头,破了相,不能在体面的院子里服侍,只能做些卑贱活计,饱受欺凌,偶尔见到八郎君站在湖边,身边罕见的没有其他乳母侍女,就推了下去。

八郎君也是个傻的,被推下去也不知道喊,等到乳母侍女察觉到不对来找,找到的只能是死人了。

步六孤氏听管事这么一说,哭的歇斯底里,她跪在榻上,双手疯狂的捶打自己的胸口,“八郎,家家的小八啊!”

管事见着步六孤氏那样哭,心里发憷,赶快找个借口跑出来了。

谁知道一个侍女竟然有那样的胆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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