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狸的新夫人年纪和佛狸相当,也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而且家世也不错,虽然是太原王氏的旁支,但太原王氏的名头一打出来,还是非常够看。
贺霖给他选这个夫人是费了好大的力气,然后再让李桓去给佛狸聘娶,这时节不兴赐婚的那一套,想要娶人家女儿要好好问过家主,至于赐婚,那是用在自家奴婢身上的。
太原王氏也是一个非常变通的家族,家中小娘子去做妾侍都可以,何况是给齐王做正妃?很快就定下了婚期。
婚期是盯在开春的仲春,春日里万福生发,正是万物繁衍生息的时候,将昏日定在春日,也是有新妇也能多多生育子嗣的意思在里头。
儿女昏事向来由父亲做主,若是父亲不在那便是由族长或者是长兄做主。
李桓俨然就是他们这一支的族长,贺霖这边选好了人选,李桓就负责派使者去行聘问之事。随便,他还把下面几个已经长到八、九岁上头的弟弟的婚事定了,选的莫不是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太原王氏荥阳郑氏这样的世家大族。
这些家族历史传承悠远,但是手中并没有多少实权。军权是由李桓独大,而后是下面的鲜卑勋贵,汉人世家有清名,但军权却是没有半分。
这样的岳家,其实没有多大的助力。
同时李桓让弘农杨氏的子弟尚永安长公主。
尚主一事向来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不到王谢那种程度,实在是没有那个实力来拒绝公主,何况……尚主对于世家来说也是一次和皇家拉进关系的机会,没有几个人会拒绝。
但是永安长公主不肯。
昭阳殿里再次迎来了曾经的主人,但这一次一如上次,依然半点都不美好。
汝南长公主见着脸色阴沉的长姐,连忙起身,“儿先告退了。”说罢汝南长公主转过身对永安长公主福了福身,连忙跑了。
贺霖见着永安长公主眼下红肿的样子,很明显是哭过,有一个小黄门在大长秋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大长秋顿时一惊,看向汝南长公主的眼神都带着一抹诧异。
大长秋带着些许焦急俯身在贺霖耳畔说了几句。
这下,贺霖看向这个大姑子的眼神都微妙起来了,在来昭阳殿之前,永安长公主曾经去明光殿闹过。
那会明光殿正在议事,李桓根本就没让妹妹进去,妹妹闹着要来见,就直接把人挡在那里,不肯她进去半分。
于是是找不了皇帝的麻烦,就来找她的晦气了?
贺霖只觉得额头的青筋直跳。
“噗通!”永安长公主对着贺霖噗通一下跪下。
公主们也给她行礼,但是不在大典礼上,还是行的自家的礼仪,福福身也就算了,像永安长公主那样一下子给她来个猛的,她还真的有些受不住!
这一双膝盖也金贵着呢,跪天地跪父母,这回来跪她,贺霖简直快被大姑子给气吐血了!
“起来,你这是在做甚么!”她立刻厉声喝道,眼风过去立刻有宫人上前将永安长公主半拖半抱搀扶起来。
“阿嫂,我不想改嫁!”永安长公主被那些宫人强硬着扶起来,立刻哭道。
贺霖听到她的话,简直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才好,“你别糊涂!你才多大?青春年少的年纪,你的日子还长的很,你想守寡那也要看看你阿兄答不答应,你一辈子就那么守掉了,吃亏不吃亏!”
为元善守寡在贺霖看来半点都不值得,元善在的时候,在贺霖看来就是一个十足的渣男,莲生年纪小,他睡嫔妃,算是这会的常有事情,贺霖不计较,可是莲生才刚刚初潮没多久呢,就大了肚子,贺霖自己私下算算时间,几乎是莲生一来潮,他就来了。
贺霖自己就是女人,她察觉的出来元善对莲生其实一点夫妻感情都没有的。
既然如此,何必为了这么一个人把大好青春都赔上?
“我让人查过了。”贺霖叹口气和永安长公主解释道,“你阿兄没让你乱改嫁,弘农杨氏从汉代传承至今已经有好几百年,称之为百年簪缨都不为过,那位郎君也是个相貌清俊作风儒雅之人。”
在这点上,李桓到底还是没有坑亲生妹妹,选的世家是上好的士族,而且就是连人选都是才貌都有的好男儿。
“你嫁过去不必担心,而且五娘你也一并带过去,不必担心骨肉分离。”贺霖说道,“五娘也慢慢长大了,有个好继父在一旁帮衬着,她将来也有益处。”
在士族的氛围中长大,多少都会有些好处。
世家藏书多,孩子长大了多读些书都是好的,世家藏书大多数从老祖宗时期就开始了,每一代人的积累到了如今都很吓人。
世家的武器就是那些书本知识,多读些书,总是没错的。
“呜……”永安长公主这会已经被宫人搀扶到那边的榻上,她听了贺霖的话,趴在凭几上痛哭。
“我知道你放不开,可是你太年轻了。”贺霖从榻上起身,走到永安长公主身边,轻声劝道,“那么几十年,你难道真的要抱着回忆过日子?”
“阿嫂……我……”永安长公主抬起头,泪眼婆娑。
“你阿兄不会害你的,”贺霖道,“别担心。”
难不成莲生还要抱着前朝皇后的名头一直活下去?莲生才那么年轻,放在普通人家里都没有父母让女儿守寡的道理,何况是天家?
“他……我忘不了……”永安公主泪如雨下。
“人生这么长,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贺霖让宫人取来热汤和帕子,她用帕子仔细的给永安长公主将脸上的泪痕给擦干净,“也许那位杨家的郎君也是个良人。”
正说着话,那边的珠帘后响起孩童的尖叫声。
永安长公主自己也是母亲,听到这稚嫩的声音她也忍不住看过去。
“二皇子,二皇子!”乳母见着面前的小人儿摇摇摆摆的就往前冲,连忙低下腰来,随时做好冲上去抱住皇子的准备。
奴奴才学会跑没多久,他乐颠颠的就往珠帘那边扑去。
贺霖听见珠帘撞击的啪啦声响,而后就是一个锦衣的小团子从珠帘里扑了出来,噗的一下趴在地上。
“奴奴?”贺霖看着小儿子四脚着地趴在那里,他也不知道哭,听见母亲的声音,他还抬起头来看着她,晶亮的口水从口角淌下。
摔在地上了也不知道哭,然后他干脆一扭就在地衣打滚起来。
“殿下!”乳母急急忙忙出来,见着贺霖就跪下来,“小人知罪!”
“今日二皇子只是摔倒,明日又该如何?”贺霖淡淡道。
乳母头低的更低不敢辩驳。
“…………唔……”在地上蹭了老半天,奴奴也没见母亲来抱他,干脆就在地上耍赖打滚了。
他咿咿呀呀的开始乱叫,一双小腿乱踢乱蹬。
“把二皇子抱过来。”贺霖见着小儿子已经开始撒泼了,看了一会,终于还是让宫人将孩子抱过来。
“奴奴很黏阿嫂。”有了奴奴出来打岔,永安长公主终于是不像方才那样伤心哭泣了。
“孩子都这样,难道五娘就不黏你了?”贺霖乐得有个能够转移话题的,她把奴奴抱了过来。奴奴一把就扑进贺霖的怀里,抓住她胸前的衣襟一副要奶吃的样子。
“没奶了。”贺霖不知道孩子都长到一岁多了还是不能彻底断奶,一双肉呼呼的小手抓在她的衣襟上,见着母亲半点都没有敞开衣襟喂奶的样子急躁的尖叫。
“阿嫂这么早就给孩子断奶?”永安长公主这会已经将脸上整理干净,就是眼下还有些红肿,宫人们已经准备好了消肿的小药包,就在一边。
贵人家的孩子普遍比较晚断奶,有些甚至到了五六岁还在吃奶的,贺霖原先对萨保看得也不严格,后来到了奴奴才想起来,到了一岁上头就不准他吃奶了,开始吃熬煮的稀烂的米粥。
这让奴奴嚎哭了几天。
“孩子断奶早点好。”贺霖见着小儿子已经毫不客气的自己伸手扯,结果扯没扯开,力气根本不够,顿时就皱起一张脸来。
“奶……奶……”
你当你妈是奶牛吗!
贺霖听见小儿子皱着一张小脸哭还念念不忘吃奶,奶这个字说的腔正调圆。
果然和他爹都一样!
“阿嫂……”永安长公主坐在那里,她今天来本来就是为了不改嫁的事,前去闯明光殿也是冲动之下顾不上其他了,到了昭阳殿渐渐冷静下来,也明白这件事她没有半点置喙的余地。
陛下要她嫁,她便只有下嫁给弘农杨氏的那个郎君,至于其他,便只是看她自己的了。何况……她还有个女儿仰仗陛下能够给一条路。
五娘固然是长公主所出没错,但父亲却是前朝皇帝,在血统上就有许多人家不敢结亲。
为了五娘,她也只有低头。
回想起来,她这十几年里几乎没有一件事情是她自己做主的,从幼年进宫到如今第二次改嫁。
都是出自父兄的意思,没有一次是她本人的意思。
“阿嫂……”永安长公主看向贺霖,“我挂念五娘,还请恕罪……”
“母亲挂念女儿不是很正常么?”贺霖将怀里的团子拍老实了,听见永安公主这话回过头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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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里开始了头一回的开科取士,论源头,这个并不是今上独创,追溯起来能够一直到汉武帝的求贤诏。
今上在登基之前就有类似的举动,甚至将治国方针贴在洛阳大道旁的告示板上,任由洛阳士子评论,哪怕是抨击也没有半点事情。
这个做法一直到了今日还没有多少太大的改变,甚至洛阳里还学起当年汉朝那般,建立起专门用来接待前来应试士子的官署来。
九品中正制从魏晋以来已经有两百年的历史,北朝原本也不用这套,但是朝中汉臣多为世家子,这一朝被明令废黜九品中正制,这让多少寒门子心绪激动,前途上终于是有了一摸光亮。
贺府里,郑国公世子贺济小名次奴,也想手痒去考上一次。
黑臀带着妹妹一路溜进兄长的房间,发现兄长正在苦读,抱着那一大堆的儒家书,就差把脑袋上的头发给捆在房梁上来一次,头悬梁锥刺股了。
“阿兄,你也想去考?”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黑臀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为了这次的开科考试,洛阳里多了不少人,听说靠近开考官署附近的坊内几乎人满为患。
“怎么我不能去考?”次奴从书立上的书卷上移开视线,就见着黑臀和四娘站在那里。
这几个都不被母亲崔氏重视,这么一来兄妹几个倒是没了争宠的心,在一起相处的还算平和。毕竟母亲一个都不爱,争宠都没地方去争。
至于父亲……
对着两个儿子都是一样的揍,对女儿一味的给锦帛和珠宝。
“我听说,阿兄已经要尚主了。尚主了陛下一定会给官位的。”黑臀人小,但是知道的不少。
“这些你听谁说的。”次奴听了弟弟的话不满的蹙眉。
“这事还用听说,我早听姐姐说啦!”四娘皱了皱鼻子,“阿兄你要尚主,而且还是陛下的同母阿妹,汝南长公主呢,陛下才不会让妹夫太难看了,都要给个官的,再说了还有皇后在呢!”
“靠着妇人得来的官位,我可没脸去做。”次奴心气高的很,听见弟弟妹妹这么说,气的险些就两眼一翻,“靠着自家新妇,那算是甚么本事,当然是要靠着自己去挣来的才脸上有光!”
“可是,阿兄你写文章能比的过那些汉人子弟么?”四娘默默的就给了自家阿兄会心一击。
贺家说到底还是个鲜卑人家,虽然有崔氏在,但家族底蕴到底还是不如那些汉人士族,更别提就是寒门比起他们都有天然的优势。
他们连汉话都是后来学的,更何况是做学问??
“我听说啦,这会陛下应该会效法汉武帝考策论,这个策论说是不仅仅是看文章做不做的好,更是要看能不能管用呢!”四娘叽叽喳喳,“阿兄你……去的最多的是兄兄的大营吧?”
还是缠着要贺内干带去打仗捞军功,结果一次都没有成功的那种。
“你一个小娘子从哪里知道的!”次奴被妹妹说得恨不得把头给埋进旁边那一堆的书卷里头,那些书卷还是贺内干发挥强盗本能从前几年的被清除的荀家那里给抢来的。
如今全被次奴给抱来了。
“哎呀!”四娘一听就生气了,她双手叉在腰上,“谁说小娘子就不能知道这些啦!家家在家里还能知道古往今来呢!我怎么就不能知道啦!我上回还拿着马鞭把连家的小子抽跑了呢!”
崔氏平日对小女儿多有疏忽,一不小心,小女儿就照着鲜卑家小娘子来养着了,四娘会骑马,更会扬起马鞭抽人。
上回一个鲜卑勋贵家的郎君不知道怎么惹怒了她,她也不去父母面前告状,自己骑着马追着人就抽了一顿好的。
为了这事对方主母还拎着被打得惨兮兮的儿子上门讨要公道,结果被贺内干一句“连个小娘子都比不过来,还有脸来要公道”给憋了回去。
“这么凶,小心长大嫁不出去。”次奴自然是记得妹妹的战绩,对着妹妹这彪悍的脾气,他只能转过眼幽幽的来这么一句。
“吓!”一听这话贺四娘立刻就跳起来了,“大兄,又哪个阿兄和您这样咒自己阿妹的!”四娘人小知道的很多,她立刻就大吼起来。
“说实话而已。”次奴心里默念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低下头去准备继续看书。
谁知道四娘发火上来不管不顾,立刻自己上去就把书立给拖远了!
“你干嘛!”次奴一把抓住书立瞪着妹妹。
黑臀看见也去劝她,“这是干什么,别生气。大兄他逗你呢!”
“哼!那些臭小子我才看不上呢!”四娘见自己力气比不过次奴,气哼哼的站起身来,“那些臭小子有甚么好的?”她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我听说陛下祖上乃是李耳那一支,李耳,阿兄你知道李耳是谁吗?”
四娘一边说,一边神情严肃的瞪着次奴。
“那不是道家老祖么?”次奴不知道妹妹提这个做什么。
“嗯!”四娘故作老成的点点头,“所以说不定陛下以后会更尊崇道家哦!”
“你这又是说什么傻话?”听着妹妹这话,次奴只觉得荒谬,洛阳佛风鼎盛已经几十年了,陛下即使尊崇道家哪里是这么快的事情。
“哼!反正到时候我就去请求皇后给我建一座大大的道观,我去出家做女冠!才不要嫁人呢!嫁人有甚么好的?还要生孩子要服侍阿家,麻烦!”
“你做女冠作甚么!”次奴被妹妹的豪言壮语给吓得口水呛在喉咙里,顿时咳的死去活来。
“作女冠好啊,多自在,我再养上好多的美少年,我到时候喜欢哪个就让哪个来侍寝!”小姑娘好像不知道侍寝代表的是什么,她说的理直气壮,次奴涨红了脸,手指颤抖指着妹妹半点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旁边的黑臀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可是……在道观里修行的难道不是道士么……”
在道观里养美少年??
“那就是美貌的道士!”贺四娘想着未来的美好,小脸上满满的都是得意。
满观皆后宫!
次奴差点白眼一翻给晕死过去。
这个妹妹根本与家家和姊姊半点都不像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四娘见着次奴这样子,很疑惑的看过来,“哪里有不对么?”
完全都不对!次奴差点没被妹妹给吓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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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因为开科考试的事情,前来应试的士子将几个坊的客栈都要挤满了。
洛阳比起如今饱受战乱之苦的建康要繁华许多,整个洛阳差不多成棋盘格局,其中划有许多坊区,中央大道的御道只能是天子使用,道路两边倒是人来人往,其中胡商所骑乘的骆驼脖子下的骆铃叮叮当当作响。
胡商一行人乃是从波斯来的,带着好几袋的胡椒和其他珍贵香料来洛阳做生意。
繁华的洛阳让胡人看得目不暇接,连负责牵骆驼的昆仑奴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街头时不时有身着襦裙的少女头戴男子所用的帷帽骑在马上,嬉笑而过,留下一双银铃似的笑声。
惹得人无限向往。
胡商也是来过洛阳的,后来因为北朝战乱曾经离开过一阵,没想到再次来已经是改朝换代,连这洛阳都变成了记忆中的模样,不,甚至还更要繁华。
浑身黝黑头发短而卷曲的昆仑长相奇异,但是没有一个洛阳人多去看一眼,这种奴隶里洛阳那些胡肆里都有,况且还有高鼻深目的胡姬。
胡人在洛阳,实在是太常见了。根本就不能让见多识广的洛阳人去花费一眼的功夫。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波斯商人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感叹,他离开洛阳的时候,正是洛阳被乱军打砸抢烧的不成样子的时候,谁知道这次回来竟然还能再次看见这种景象。
商人感叹过后便是无限的惊喜,既然这样,他从波斯带来的那些商品也能够在洛阳卖一个好价钱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