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里那些权贵都知道,天子是出了名的偏心,武皇帝子嗣昌盛,还没来得及改朝换代就撒手人寰,那么十几个皇子公主便在嫡出兄长手下讨生活。
天子对公主们还是不赖的,都是留在长安,也没亏待过,不过皇子们就没那么多好运,和天子一母所出的基本上都留在长安内,其余早早封了王,年纪小小的就到封地上去了。
九郎在十岁上头被册封长广王,不过一直被兄长留在长安,没有放他去长广郡。长安是一处灵气十足的地方,他喜欢长安,乐的和其他几个同母兄弟在长安玩耍,时不时的就进宫一趟。
前一段时间从北面传来消息,突厥可汗沙钵略再次率大军南侵,四郎六郎还有九郎听着都心里痒痒,突厥可汗率大军南下,朝廷肯定是要派军抵抗,少不得要派宗室过去坐镇。
再喜欢长安风物,兄弟三个还是有着天家血脉的少年,想着哪天自己能够和二兄齐王和那些叔伯们一样上战场杀那些突厥人个痛快。
三个兄弟身上都有王爵,凑在一块一商量立刻就进宫去觐见。
四月的长安鸟语花香,就连大内里都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道。
三兄弟去的时间巧,但也不巧,巧的是天子正在和人商量如何防御突厥人,不巧的是,天子已经将前去镇守的宗室给定下来了。
三兄弟等在殿外等候天子召见的时候,望见自己的叔叔卫王和二兄齐王出来,顿时就知道自己去上阵没戏了。
九郎是小儿子,自小被天子当儿子养,如今十六岁了,情绪什么的都是放在脸上的。
齐王见着弟弟这样上前,“步落稽,你瞧瞧你这无精打采的样子。待会进去见着陛下,可不能这张脸。”
说着齐王看向旁边站着的四郎和六郎,四郎和六郎都个个快二十岁了。
他们被齐王这么一看,心下立刻就一凛,天子对这些弟弟们笑的时候多,就是罚也没罚过几次。可是齐王不这样,小时候兄弟三个调皮捣蛋的过了头,齐王抓住三个就是一顿打。
搞得现在三个还对齐王心有余悸。
“二兄,儿知道了。”九郎一见到是黑脸的齐王,立刻原先心里的那些失望全给吓没了。
长兄若父,换句话说要是哪天做兄长的把弟弟给打一顿,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齐王原本身上就有要事,见着弟弟赶紧的振奋起来,不再是方才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才点点头,和卫王一起离开。
“三位大王。”内侍趋步走出来,脸上堆满了笑,“陛下让三位大王进去。”
四郎和六郎听了连忙伸手将身上整理了一下,将袍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抚平。
商量完要紧的事情,李桓看着三个弟弟走进来,他伸手揩了一下自己嘴唇上的短须。
黄门将榻摆上来,李桓让三个弟弟坐到榻上面去。
“你们来,是有什么事?”李桓靠在身后的那方凭几上问道。
九郎听到这句话,默默的抬头去看六郎,六郎心下念着兄长为尊就去盯四郎。
四郎被六郎期盼的眼神看得浑身发冷,身上抖了抖,发现根本没办法躲掉之后才认命一样的答道,“儿三人听闻突厥军南下侵扰,儿想着如今而已经成人,与其在长安白白浪费时间,不如儿几个也上战场,为陛下分忧。”
这话说出来,九郎的手在广袖里对着四兄做出一个‘做的好’的手势。
“成人?你们虽然说已经封王出阁了,但是还未娶亲。”李桓知道自己这三个弟弟就是一天都坐不住的主,浑身的劲没地方使,恨不得和人打上几场来发泄多余的精力。
“而且战场刀剑无眼,不是说笑的。”李桓见着三个嫩的都能出水的弟弟,哪里真的会贸贸然就让他们赶着去和突厥人打起来,“阿叔是和先帝创建家业开始就跟在身边的,他打过的仗比你们三个吃过的米还多,佛狸就更不用说了,他去军中的时候,你们还在宫里头满地打滚呢。”
三个弟弟到底还是面嫩,再加上兄长对他们宽宥,心里有个什么想法几乎同时就表露在脸上。
“……”李桓看着三个少年脸上毫不掩饰的失望发笑,“好了,那副脸是怎么回事?你们如今还不大,看着阿叔他们是怎么做的。”
三个小的低着头,看在李桓眼里,想起了以前贺霖养的那只拂林犬,那只拂林犬挨骂之后垂头丧气的可不是如今面前这三个的模样?
李桓想着就想要笑。
“好了,莫要丧气,我知道你们。对了,你们也到了该娶妇的时候,娶妇之后就真的成人了。”鲜卑人好童婚,就是长安里不少夫妻也是十岁左右就成婚。
皇后觉得过早成昏对男女身体没有多少益处,所以对三王的婚事也比较往后推了推。
成婚对于男子来说意义重大,可是三个少年眼下一门心思的就是想要建功立业,至于娶妻……
大丈夫何愁无妻嘛……
“阿兄。”九郎在李桓面前各种胆儿肥,他曾经叫了李桓几年的兄兄,还是后来李桓做了皇帝被强硬扭过来的,“能不能让阿嫂给儿相看一个好看的?”
此言一出,四郎和六郎顿时目瞪口呆。
“娶妻乃是结两姓之好,你要个好看的。”李桓故意板起脸来,“这可不是正道。”
“娶妻娶贤,纳妾纳美。你难道不知道吗?”
四郎和六郎顿时有把九郎扑在地上掐脖子的冲动了,谁不知道娶妻就是要门当户对,只要别长得太吓人,面目端正能够持家就好,看脸的那都是不入流的。
“可是阿兄也曾说过纳妾也不是什么好事。”九郎才不买李桓的帐呢,“阿兄自己也曾说,身边无姬妾侍奉,子嗣皆由皇后所出。”
这句话李桓还真的当着臣子的面说的,而且还带着点儿洋洋得意。没想到竟然会被九郎记到现在,顺便拿出来打他的脸。
“你这小子,果然是长大了就知道回嘴了。”李桓笑骂,“罢罢罢,你要是只看脸,那真的是会出事。”
四郎六郎齐齐扭头看九郎坐在榻上,一副认错的模样。
话说他们不是来请陛下让他们一起北上抵抗突厥的么,怎么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娶妇了?
四郎六郎和九郎从甘露殿出来的时候,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出了大内,三兄弟没了不能在大内放肆的束缚,立刻在长广王府里,三兄弟扭打到了一起。
“真是的!都说了是说去打突厥人的事情,怎么步落稽你好好的要说什么娶美妇?”六郎一拳头准确无误的砸在九郎脸上。
“四兄小心点!”九郎怪叫了一声跳开,“打到脸上到时候我就没脸出去啦!”
九郎的相貌和李桓有些相似,都是带着些许妖冶的长相,每次出去春游,翩翩少年头戴帷帽骑马,总是能够在灞桥那里引来一群小娘子手牵手将他围住。
他还真的很看重自己这张脸。
“打青了才好,”四郎松开手,“免得你老是没事去照镜子,不知道的你还能在脸上照出一朵花呢!”
“四兄你这绝对是在嫉妒儿。”九郎也没客气,开口就差点让四郎一口血喷出来。
“……看来只有大嫂家的那个四娘才能镇住你了。”四郎阴森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
六郎立刻伸出腿,九郎没注意脚下就那么被绊了一下,立刻扑倒在地。
“对,我也觉得贺四娘最适合九郎了。”六郎双手抱胸附和道。
贺四娘彪悍的名声几乎是传遍长安,这位小娘子读书做文章样样在行,甚至骑射更是能把一大群郎君给比下去。
不过最出名的应该是贺四娘的愿望,贺四娘的愿望乃是出家去做女冠。
当然没人将这个当真,好好一个小娘子,又不是公主,没事出家做女冠做什么,不过贺四娘的“凶悍”名声算是长安里头都知道了。
因为贺四娘曾经抡起鞭子对着不怀好意的浪荡子弟抽过,传说贺四娘比起真男人来不让半分,甚至比男人还男人。
在场的兄弟三个根本就没有见过贺四娘本人,只是听别人这么说过。
流言这种东西向来都是越到后面就越离谱的。
九郎听完脑补一下贺四娘虎背熊腰的相貌,忍不住浑身一寒。
贺四娘和皇后是一母同胞,皇后是罕见的美人,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是这流言不会无缘无故的就有。
九郎默默想了想,说不定贺四娘的长相是随了司空呢?一想起贺内干的那长相,九郎打了个寒颤。
他宁可去做道士,也不要这个贺四娘。
为什么不做和尚?
没头发太不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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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大军的南下并没有让长安里过端午节的气氛淡下去,比起南方来,长安里的端午节还是天子赐予的那些东西还有宴会。
宫中也摆上了许多可以祛除不祥的艾草和香草。
五月初五乃是恶日,端午正日宫中开宴,去的几乎是三品以上的重臣和封疆大吏。
前面热闹,那些外命妇们也在皇后的立政殿里。
九郎在宴席上喝酒喝的有些多,喝的有些晕乎乎的,为了避免御前失仪,九郎赶紧的瞅准时间溜出来,在外面吹吹风好把酒意给吹清醒。
立政殿和甘露殿相聚并不远,甚至还很近,去皇后宫中的那些外命妇也是这边参加宫宴大臣的女眷。
九郎是喝酒喝多了犯糊涂,过了端午就真正步入夏日,他原本打算吹吹冷风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下,结果风一来都是热风!
热风加上酒热,九郎头上就起了一层的汗水。
这个鬼样子自然是不能回到宴会上去了,顶着满头汗就是天子不在意,他自己也拉不下那个脸。
靠在柱子上,手里还攥着一方帕子时不时的抹抹额头。九郎望着那边湛蓝的天空,站在那里吹风。
“咦?”背后传来女子惊奇的一声。
九郎以为是哪个宫人路过,眼睛都懒得抬一下,结果听见啪嗒几声,一只脚踹在他腿上。
哪个有这么大的胆子踹他??!
九郎立刻转过头去,要好好教训那个不知死活的宫人或者是小黄门。谁知道他转头过去,只见着一名梳着双鬟着襦裙的少女正在吃惊的看着他的……腿??
那个少女的打扮很明显不是宫人们的红白间色裙,少女生的肌肤白皙如玉,轮廓较深,很明显有外族的血统,但是头发却是乌黑的。
他看着少女那双茶色的眸子有些没回过神来。
“五娘!”少女出声了,也不管站在那里的九郎,径自过去把方才对着九郎踢的小女孩抱起来,女孩小小的,看起来只有两岁大。
那……那……不是他侄女么?
九郎见着被少女抱在怀里的幼女突然反应过来。
皇帝就只有皇后一个,皇后如今生育了四子一女,天子想要个公主很久了,所以皇女一出生,天子甚至当场乐的跳舞,那会他也在场。
“五娘?!”
小孩子这会除了天天和她见面的人之外,其他的人还不能认全,见着九郎,立刻扭过头去。
这会那些乳母也跟来了,少女看了他一眼,见着他身上亲王级别的服色,蹙眉了一下。
“四娘子……”乳母接过小女孩赶紧向少女说了些话。
九郎没注意去听乳母说了什么,他只顾着看少女了。
能够出入立政殿,抱着公主走,而且能让公主乳母这么客气……
难道是贺四娘??
这这这……贺四娘不是虎背熊腰的么!
九郎看着少女堪称窈窕的身姿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贺四娘见着面前那个少年亲王盯着自己看了又看,心下忍了忍,告诉自己这里是大内,还离甘露殿不远,她要是出手抽这货,肯定会给自己姊姊带来麻烦。
她转过身去,那灼热的目光还是在她背上凝聚不去。
好想把这家伙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贺四娘咬牙切齿。
甘露殿的宴会并没有持续多久,过了一个多时辰赐宴便结束了。九郎也跟在出宫的群臣队伍里,不过他不是赶着回王府里去,而是和幽灵一样的跟在司空贺内干的身后。
贺内干莫名其妙的就觉得背后一股凉意从脊梁那里升起来,回头看了看差点没被吓死。自家小外甥正直勾勾的一双眼睛盯着他,活似贺内干以前听的冤魂索命的故事一样。
贺内干到底是在高位多年了,他板着一张脸扭过头去,只是当做不知道。
随着大队伍到了宫门,贺内干立刻上了马,朝着自家去了。
谁知道九郎也骑在马上幽幽的跟了过来。
贺内干简直不知道这个外甥要干什么,贺内干的府邸的大门直接开在大道的墙上,他下马之后,九郎也跟着下马。
舅甥两个走到堂上。
“步落稽,你给我说清楚,”贺内干被九郎一双黑眼睛瞧的心里发憷,“你跟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这么跟着他,他都不好意思去茅厕!
“阿舅!”九郎愣了愣过了会,突然就大喊一声,差点把贺内干唬了一跳。
“怎么了?”
“阿舅把四娘嫁给我好不好?”九郎想也不想立刻出口说道。
这下贺内干嘴张大了。
“哈??”
贺内干看着九郎那张和李桓有几分相似的脸半晌都反应不过来,到底有没有人出来给他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