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拧月当天晚上本来是要回运来酒楼的,但想也知道,新认回来的兄长正是对她愧疚的时候,根本不会允许她这时候从他的眼皮子底下离开。
最后桑拧月果然没有离开雷霜寒夫妻,不过他们一行人也没在常府留宿就是了。
今日来常府,主打的就是一个认亲。如今功德圆满,一行人就出了常府去了城东的雷府。
在路上,桑拧月提及自己在这边蹲点了好几天,只因为有人说,曾在这边见过容貌肖似大哥的人。虽然最后证实,那个容貌和大哥有些想象的,可能真就是个普通的山间猎户。但就是这种阴差阳错,给了他们兄妹相认的机缘。不得不说,有时候老天爷的安排,真的是让人哭笑不得。
雷霜寒和常敏君夫妇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听完后夫妻俩也是唏嘘。
常敏君看了看自家夫君的大胡子,就他这胡子拉碴的模样,若非近距离接触了自家小姑子,怕是真能弄出个亲人碰面不相识的场景来。
别当她这话搞笑,委实是雷霜寒如今的形象,和以前比起来天差地远。
以前一个风姿翩翩的公子哥,如今呢,而立之年不修边幅的糙汉大叔一枚……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雷霜寒也注意到自家夫人嫌弃的眼神了,但能怎么说?若是他早知道家里人一直在寻找他,他肯定把这满脸的大胡子刮干净。可他这不是没有先见之明,之前一点都不知道么。
一行人说着笑着,很快就进了雷府。
这边说是在城东,其实距离东城门也就隔了一条街的距离,站在这宅子中,轻而易举可以看见东城门城楼上来回巡逻的士兵。
桑拧月甫一走进去,就有股被监视的感觉,这让她非常不适。
常敏君善解人意,赶紧和她解释说,“你别看这边距离城楼近,其实城楼上的士兵看不见我们的。”这宅子里葱茏的花木和高高翘起的屋檐廊角,可不只是看着好看那么简单,这都是有说头的。具体的她也说不上来,只自家三哥精心测算过了,只要是不改他的布置,城墙上的人就别想窥见自家一分一毫的动静。
当然,她和夫君也确实上城楼上四处看过,还别说,从城楼上只能看见自家院子上方的屋顶,以及郁郁葱葱的大树,至于更多的,当真一丝一毫都看不见。
至于当初为何选了这处宅子,作为夫妻俩成亲的居所,也是有原因的。原因也简单,无外乎是水师和官府多有不对付,且她和霜寒成亲可算是把王启河的脸面往地上踩了,那人睚眦必报、性情阴戾、手段莫测,她和霜寒担心王启河不管不顾之下做出什么恶事,因而才选了距离城门口近的这处宅子落脚。
一来这边近城墙,大家看着上边凶神恶煞的士兵都觉得犯忌讳,因而居住的人少,即便王启河真是恶性大发做下恶事,也能最大程度上保证不牵连无辜;另一个也是因为,再没有比这个宅子更方便监视州府动静的了。
桑宁月被安排在距离夫妻俩住的院子很近的一个两进的小院里。这院子显见是精心修整收拾过的,边边角角都清理的一尘不染,就连布置都肉眼可见的用心。
如今天正热,花开的正好,就见小院里用来遮阴的游廊上爬满了盛开的蔷薇花,小径旁边更是有着怒放的紫茉莉、长春花、栀子花等。院子里有叮咚声传来,细寻之下却发现,这院子里原是有一泉活水。活泼的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红的、黑的、黄的、白的,看的人心旷神怡,连脚步都忍不住慢下来。
再往里走,却见起居的厢房旁边有一架郁郁葱葱的葡萄架,成串的青色葡萄悬挂下来,葡萄架下边放着一张美人榻,一张小几,好似正在候着主人回家在这里歇上片刻。而在葡萄架不远处,一株茂盛的石榴树旁边,还有一架秋千……
桑拧月好似怎么都看不够一样,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明明都是最普通的景象,可看在她眼中,却让她感伤的想落泪。
雷霜寒和常敏君夫妇一直悄悄的观察着桑拧月的动静,见她眼圈红了,脑袋垂下来了,雷霜寒就有些急。忙不迭就问,“可是不喜欢这院子?不喜欢你说出来,哥哥给你换新的。咱们家别的不多,院子多的是。往后这也是你的家,你想住那个咱们就住那个。走,哥哥带你转一圈,让你好好挑一挑。”
说着话就拉起桑拧月的胳膊要往外走,桑拧月一下子顾不上黯然神伤了,赶紧解释一番,这才让大哥松了手。
但对于这个新认回来的妹子,雷霜寒愧疚着呢,真担心她有一丝一毫的不痛快。便又再次不确定的问道,“不骗大哥,真没有不喜欢?”
“真的,我很喜欢这院子的。就是看见院子里的秋千,想到小时候爹爹也给我做过一架差不多的……”
后续的话不需说,兄妹两人都沉默下来。
雷霜寒嗓音哽塞:“再等几天,等闵州事毕,大哥带你回去见爹娘好不好?如今战事方歇,还有许多后续事情要处理,再加上大哥的下属惹了官司,把钦差都招来了,大哥这时候委实脱不开身。”
桑拧月见大哥满脸都是愧疚,便忙不迭说,“我都懂的大哥。左右即便我们现在回晋州,家里肯定也住不得人。大哥你先忙你的事儿,我这边先遣人回去把宅院整修一番,把该准备的东西也置办齐了,到时候咱们回去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雷霜寒一听确实是这么回事儿,不过如今有他在,这些小事哪里需要妹妹操心。就连常敏君也说,“看你身边那位老叔有空,我这边安排人陪着老叔回去一趟。具体的事情你别管了,其余的都交给大哥和嫂子。你还是小姑娘呢,这几天又担惊受怕的,想来也没睡安稳。你啊,就好生歇着,以后家里的事儿都由我和你大哥处置,你就安安心心当你的姑奶奶。”
常敏君又仔细打听了清儿的情况,比如如今在哪里读书,身量大概多少,有什么喜好,吃食上可有忌口等等。
其实她还想打听些更细致的东西,比如老家的亲眷如今可还有来往,以及他们这些年的日子又是如何过的;姐弟俩受过何种委屈,又受过别人什么恩惠。诸此种种,不仅常敏君想知道,雷霜寒也迫不及待想打问清楚。
但显然,有些事情根本不适合当着桑拧月的面打问。因为只要提及京城,免不得就要提及那位位高权重的侯爷……
雷霜寒和常敏君离开小院时,面上都溢满了笑容。但等回到了夫妻俩的住处,两人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
常敏君看着夫君拧着的眉头,脸上苦大仇深的表情,以及一会儿龇牙咧嘴,一会儿呼哈大喘气跟个困兽似的满屋子乱转。她倒是挺能体谅夫君的心情的,但是,这能找上沈廷钧把人打一顿么?
常敏君:“这事儿依我的意思,咱们最好装不知情……”
“我怎么装不知情,那是我亲妹子。沈廷钧这个王八蛋,外表光风霁月,看着挺人模人样的,内里竟然是这么个下流玩意。我呸,我那天就不该让着他,他还踹我一脚……”
常敏君翻他一个白眼,“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别和我扯这些乱七八糟的。”
常敏君这话一出口,雷霜寒再是不情愿,也只能在夫人对面坐了下来。
“有什么你说。”
“依我的意思,咱们就吃了这个哑巴亏。”看雷霜寒又要急,常敏君抬起手,“你等我把话说完。”
“行,你说。”雷霜寒直接拎起桌上的水壶,咕咚咕咚往嘴巴里灌了好几口凉水。
“一来,这事涉及拧月的名声。”拧月丧夫并不可耻,可暗地里和个男人搅合到床上,这事儿说起来就不好听了。尤其对方还是沈廷钧,那就免不得让知道这事儿的人给她扣上一顶“攀龙附凤、心思深沉”的帽子。
在这个注重名节与清誉的时代,无中生有的流言蜚语都能压死人,更何况这是实打实的事情。
不是她夸大,这事儿若真是传出些只言片语来,小姑子不见得能承受得住。
而她想着吃下这个哑巴亏,还有另一层因素,就是拧月如今年纪还不算大,等这事儿时过境迁了,他们这对兄嫂再根据她的心意给她安排相看也是使得的。若是这时候只图一时痛快,真把沈廷钧怎么了,回头传出些风言风语,就问这当不值当。
常敏君说:“不要只看眼下,还得看以后。他是石头,咱们拧月是个玉瓷,这事儿闹出来于男人来说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对拧月来说却能要命。你仔细想想,到底是你出一口恶气重要,还是妹妹的以后更重要?”
理儿是这么个理,可让他就这么忍气吞声,他能把肺憋炸了。
雷霜寒:“你放心,你的话我听到心里去了。我保证不明着找他麻烦……”
“怎么着,你还想暗地里去偷袭啊?”
雷霜寒哼哼,“闵州好歹也是我的地盘,我经营了这么多年,若是不能敲沈廷钧一个闷棍,出了这口恶气……”
“我的祖宗诶,你可消停点吧。”常敏君又翻他一个白眼,“脑袋不疼了是不是?觉得你是地头蛇无所不能了是不是?你若是地头蛇,那位爷也是过江龙,你真以为他年纪轻轻位列大理寺卿是众人捧出来的?你以为那位侯爷是王启河呢?你还敲他一个闷棍,袭击钦差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你可真是,一天天的,竟是想一出是一出,你怎么不去上天呢?”
常敏君说着话甩着袖子进了内室。今天跑了一天了,大热的天,衣服湿的透透的。
常敏君进内室换衣裳,雷霜寒又巴巴的跟了进去。“那怎么的,还真让我咽下这口气啊?我就这一个妹子,她还因为我缺席,替我扛起了桑家的一切,还替我安葬了爹娘,带大了小弟,吃尽了人世间的苦。如今好不容易我们兄妹团聚,我明知道她受了委屈,却不能给她撑腰,替她张目……”说着说着,语气竟是哽咽起来。
常敏君回头一看,好么,五大三粗一汉子,眼圈还红了,看给你委屈的。
常敏君站在夫君的角度想想这事儿,确实也挺能理解他的心情的。她也有些心软,但话还是那句话,沈廷钧不是王启河之辈,你若真想报复他,不若全作对此事不知情,暗地里约束好拧月,看紧了门户,别让沈候再有见佳人的机会就是了。
当然,这种“报复”,也仅限于沈候对妹妹还有热乎劲,若是妹妹在沈候哪里真就无足轻重,那这报复显然没什么用。
不过从出公差还把妹妹带来,一路上还那么黏糊,到闵州后一边查账还有空私会佳人……从这一桩桩一件件来看,沈候不像是对妹妹热情消散了,那霜寒真若是斩断了沈候见妹妹的可能,这报复不是很轻松解气么?
常敏君还是不想雷霜寒去冒险,毕竟如今是多事之秋。李杉的事情未了,钦差在闵州落地,加上王家贼心不死,时刻紧盯着他们,这时候去寻沈候的晦气,当真不明智。
但还是那句话,雷霜寒若是三言两语就能被人劝解住,那他也不是雷霜寒了。
想当初桑家的老太爷和桑父威逼利诱,各种手段用尽,也没让他打消习武的心思,把注意力全都转移到读书上来。那常敏君这劝说,在他听来,效果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是,火候还不到,仅这三言两语,完全不足以让他打消之前的打算。
但雷霜寒也明白,不管他心里如何打算的,都得瞒住夫人,最起码不能让夫人为他提心。他就佯做郁闷的模样,冷着脸转身坐着去了。
常敏君以为这就把人劝住了,心里很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