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份例减了,要说也真不奇怪。”我给柳少使宽心“这阵子连我宫里的用度也一起减了不少,陛下要行冠礼了,光那红绸贡缎都要用上几百匹,常日里的供奉哪里就能够呢?现在我这宫里的人也日夜赶着在织锦缎。往年一过年,这宫里的贵人们都是要加新衣的,可是今年也都给减了不少,所以你也不必往心里去,人家没有对着谁一个人减。”
“我明白,我明白……”柳少使急忙分辩道“夫人您是知道的,这些东西我向来不争的,奴婢这样的出身,饶是什么样的苦日子没有过过?其实就眼前这些份例,前番若不是徐宫人一心要去替我讨要,我也断不会想着去要的,眼下只要孩子能够平平安安地出世,便是比什么都重要了。”
“你能这么想,便是极好的了。”我冲她一笑。
柳少使看我这么一笑,微微地松了口气,道:“奴婢本就是个不起眼的宫人,祖宗显灵能让我怀上王嗣已是天大的福份了,奴婢本就不想着怎么个母凭子贵,只一心一意地盼着孩子将来能够平安就好。”
她的语气里满是平和的慈爱,我握着杯子沉默不语,她是幸福的,无论如何,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在这深宫里也就有了盼头。
不象我,孩子先不说了,孩子他爹就整天给我添堵,有时心里烦得要死,真不知道自己是呆在这里干什么的,我到底是怎么把自己给绕进来的?不是说好了帮了他之后我就可以出宫的吗?怎么一转眼?我就上了他的床还……不能再想了,再想就真要被自己给气哭了。
“夫人,那个事儿,张大人和您提了吧。”柳少使突然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我看了她一眼,立马意识到她提的是哪件事,就低下头不说话。
柳少使红了脸,轻声道:“夫人,奴婢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这个孩子认您做母亲,夫人是知道的,奴婢我身份太低,陛下也不会来宠爱我……”说到这里柳少氏强笑了一下,“这自然这也是怨不得他的,是奴婢这个人,本就不能和宫里这些千娇百媚的美人们比的。”
柳少使抬手抹了一把眼角,接着说道:“所以奴婢我也根本没有存着太多的心思,夫人,您可千万别误会,我想这么做,并不是图着您的位份高能给这个孩子带来更多的荣耀,只是心下觉得……”
柳少使用力舔了舔嘴角,眼神反倒不那么怯了,换了一种更平淡的口气说道:“奴婢是真心觉得夫人您是个心底儿好的,不会平白的对我的孩子不好,孩子交给你,我也放心。”
我抬眼看着她,这个姑娘的容貌本来就不出众,如今怀孕的月份大了,使她看上去更胖了,厚厚的嘴唇,宽阔的脸膛,敦厚中透着朴实,不怎么漂亮,但是看着让人放心。看惯了宫里各种各样的漂亮面孔,也见够了那些漂亮面孔下面藏着的心思。见了她这般平实朴扽的面相反倒觉得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你真就这么放心?”我笑了,慢悠悠地说道“按我说,孩子怎么样也不如跟着自己的生母更好。”
听我这么一说,柳少使闭着嘴低下头半天不说话,良久,这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奴婢听说,陛下有意立郑妃娘娘为后?”
我看了她一眼,含笑默认。
柳少使又有些急了:“我没说郑妃娘娘为后有什么不好,只是……只是我这……”
她又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满目焦急却又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站起来冲她一笑,轻声道:“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了,本宫改天再来看你。”
我带着张蒿从屋子里走出来,怎么感觉这心里更闷了?
今年是一个丰年,这让陛下很欣喜,秋历的新年是在收割过后的那个月初一,宫里张灯结彩迎接新年,热闹,但并不奢华。大概是为了让这个新年更有气氛,陛下颁布了一条消息,倒是让宫里着实沸腾了一下,那就是他要册立郑妃为后,只等着年后自己行了冠礼之后,就亲传手谕大力操办此事。
这太让我意外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我有日子没见他了,他太忙,朝上也忙,榻上也忙。
我一边安慰自己这很正常,一边在想,自己接下去该怎么办。
我偷偷躲着喝了一壶酒还是压不住心里那一股肉跳的惊悚,难道说……我以后就要天天活在刀尖上了?
不!不会的!我看了看秋池宫里出出进进巴结奉迎的人,怎么也不肯承认自己就这么把脑袋平放在了砧板上。
以我对郑妃的了解,她一旦把脚跟站稳就会把手里的屠刀拿出来,这还真不是我小人之心。而是因为她天生是那种心思重的人,哪怕我现在上缴证据主动示好,这也照样挡不住她对我的猜忌,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会说话,她就会防着我的。
后来我又到秋池宫去了几次,汲儿的脸越来越冷,郑妃娘娘的笑越来越僵,别的妃子们的表面越来越来越热情--当然是对她。
有时侯我真想冲到承庆殿去亲口问一下陛下这一切到底他是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么多年了,他对她都防着,怎么会突然之间就立她为后了?
可是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这是一道高压线,哪怕我再弱智也不能当面质问陛下这样的问题。
秋风起,天渐凉,我让张蒿把碳火引起来。
张蒿战战兢兢地说,今年的碳也紧张了,要一个宫一个宫的供,咱们清和宫排在了后面。所以,眼前没有炭。
我呆了一会儿,没说话,张蒿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我想这只是准王后开始修理我的第一步。
“那么,还有酒吗?”我问他。
“酒倒是有。”张蒿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我手里握着的酒壶,小声应道。
“再来一壶吧。”
“夫人,您不能再喝了。”张蒿试着劝道。
“我冷啊。”
张蒿拗不过我,又去给我装了半壶。
我的眼前浮起半个月前在东角门遇到大祭司的情景,这一回她好象没输太多的钱,和我说话的时侯也是难得的稳重。当时她向四下里打量了一圈,然后很庄重地对我说:“是真的,她真的要被立为王后了,前几日陛下还叫人将她的年庚贴子送来让太史们看。”
“太史们是怎么说的?”我追问。
“切,他们能怎么说?”大祭司皱了眉,又拿出一副世故的表情来“这还不明摆着是冲着吕相邦来的人吗?个个都说郑妃娘娘的八字贵不可言,天命所主的王后呗。”
我低着头半天不说话。
大祭司叹了一口气,道:“夫人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就是心太软,当初明明能拿得住她的,到了关键时侯,你这手一松。嗨,人家得了便宜就翻身,你呢?以后在她手底下,那你的日子还不是我说,那可真是……”
大祭司摇着头瞟了我一眼,不忍再继续说下去。
我喝了一口茶,干坐着发呆,心里总觉得这事儿离奇。
大祭司不说话,又喝了两口茶,道:“想开点吧,好在陛下还是宠着你的,只要你拢好了陛下,想来她也不敢明着就把你给怎么样。”
我抱着肩膀不说话,暗想着陛下要是真宠我的话,就不会一个劲去找那个雪伊了,明知道就是因为雪伊的原因,我才和郑妃娘娘彻底翻脸的。
“你之前见过那个叫雪伊的良人吗?”我问她。
大祭司呆着脸想了一会儿,道:“不是郑妃娘娘的妹妹吗?听说过,没打过交道。”
我认真地看了她两眼,看上去她还真不象是在说谎。大祭司看我这么呆呆的,也就不再多话,转身出了阁,低着头快步向望星台走去。
我看着她宽厚的背影消失在花园的角门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从怀里摸出一个四方的小玉盒子来。盒子打开,里面是已经用了一多半的胭脂,那天秋淑和雪伊两个人在树林里起了争执,被秋淑抢过来一把扔出去的就是这件东西。
再根据她们两个当时交谈的内容来看,很明显,雪伊已经知道了这个胭脂里的秘密,她当时实际上就是要去和郑妃对质的,却被秋淑强劝了下来。如今她就在秋池宫里日夜服侍,对郑妃和大世子也越来越上心,无论任何时侯都可以看到雪伊随侍在郑妃娘娘左右,细心地照顾着自己的姐姐,那种体贴入微的确象是发自内心的。
酒又喝了半壶,我的头有点发晕,一道又一道的思绪缠了过来,象一团乱麻,左解解不开,右解也解不开。
眼前的情况让我越来越迷惑--眼前连个碳都被人给扣了,下一步要扣我的是什么呢,我这漂亮的清和宫不会又马上要喝西北风了吧,光喝西北风我还不怕,我怕你们再给我弄出别的事儿来,以前的几次其实已经把我吓到了,我是真的不敢再和你们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