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几?
痛疼使我的神智有了一丝清醒。这里仍然是郭丽媛的寝殿内,空旷的大殿消失了,李美人消失了,面前只有郭丽媛,瞪着一双木讷的眼睛,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一手握着画像,一手握着那把尖利的钗子再次一步步逼过来。
嗓子里喊不出声,头顶象套上了一个大锅一样昏匮沉重。
案几上的香炉里绵重的香味袭来,眼前更加模糊。
郭丽媛贪婪地呼吸着空气里的香味,眼睛一丝丝地明亮起来,嘴角的口水滴在她手里的画像上,她的表情越来越来越兴奋,喃喃地呼唤着:“来吧,一起死吧……死了就会很快乐,来吧……我送一送你……”
她将手里的画像甩到一边,一把拉住我的领子,拿着钗子拼命刺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腕,尖利的钗子已经刺破了脖子上的皮肤,热乎乎的血液顺着脖子滑了下来。脑子似乎更加清醒了一点,还是喊不出声。
香炉里浓重的香味扑了过来,郭丽媛的表情愈发兴奋起来,两只眼睛象野兽一样死盯着我,嘴里喃喃地说着:“死吧……死吧……和我一起死吧……死了就再也没有痛苦了……来吧……和我一起死吧……”
我用一只手死死地握着郭丽媛手里的钗子,另一只手拼命想要抓着什么东西站起来,案几上的香炉“扑通”一声被打翻在地,一股浓烈的香味蹿了出来。响声惊动了屋外的人,似乎有人在门外问询。
“郭丽媛!醒一醒……”喉咙里终于可以发出一丝声音了,我翻身把她压在下面,一边拼命夺她手里的钗子,一边努力想要唤醒她。郭丽媛死盯着那一炉暖香,突然一声惨叫,眼神因为愤怒而变得绝望。看着最后一丝香烟在地上熄灭,郭丽媛一声嘶吼,突然拉着我的手拼命刺向自己的咽喉。
“扑!”的一声,她脖子里的热血溅了我满头满脸。
郭丽媛瞪大双眼怒视着我,张大嘴巴想要发出最后的呼喊,却只发出了怪异的咕嘟声,黑乎乎的粘稠血液从她嘴里涌了出来。她整张脸变得扭曲而诡异,愤怒和绝望凝滞在眼中,热血还在不停地从她脖子里喷出来,苍白的身体抽搐着逐渐冰冷。
眼前是一片血红,我握着钗子不知所措。门被突然推开,一群宫人出现在门口,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手握凶器,目瞪口呆。
须臾之后,尖叫声此起彼伏,红樱捂着嘴瘫倒在地上,面色惨白地看着我喃喃地喊道:“夫人……夫人啊……”
长安君的画像掉在不远处,被郭丽媛的热血浸透,紧贴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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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郭丽媛先要来杀我的!她手里的钗子先刺破了我的脖子。我生怕她再下狠手,这才死命去夺,可那郭丽媛却反手用那钗子自裁……”我一边说一边伸长了脖子给对面的几个甸师看。
甸师们眯着眼睛看了看我的脖了,相互对视了一眼,依然面无表情地继续冷眼瞪视着我。
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脖子,那个被郭丽媛刺破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只留下几片干涸的血痂。
没办法,体质就是这么好,一点小伤好得太快,混身上下一点被袭击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我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裙角,默然无语。
三位甸师沉吟了一会儿,中间那位体格最壮的清了清嗓子最先发话道:“秦有秦法,宫有宫规。清和宫夫人赵氏宣玉戕害美人郭氏丽媛证据确凿,即日收入永巷监,择日细审。请夫人现在换上囚服。”
两名壮硕的女子走了过来,一把按住我的肩膀,将我身上那身华丽的长袍硬扯下来,随手又将一身囚服扔到我的脚下。
“请夫人换上囚服领赏二十。”
微微一怔还未开口,却见身后的两名女子各自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了一条足有鸡蛋粗的棍子握在手上。
明白了,原来是赏二十棍杀威棒啊。我转身注视着台子上端坐着的三位甸师,冷冷地说道:“本宫是冤枉的,事实尚未澄清之前,你们就这般用刑,于理不公!”
“惯例如此!夫人不必多言,去衣,领赏!”壮硕的甸师一声厉喝。
还未等我再开口就被两名女子冲上来一把扯住,转手按在旁边的长条椅上,用两条四指宽的牛皮带将胸口和膝盖各自缚住,掀了衣服挥棍就打!
一棍下来,这叫一个酸爽!屁股上火辣辣的痛,咬紧牙关,额上冷汗直冒,我拼了性命大声喊道:“本宫并未杀人,是那郭丽媛神智不清自己一心求死,你们这般是非不明!论的是什么秦法?讲得算什么公正?”
三位甸师冷眼看我,无一人应答。
屁股上又是几棍,痛疼直接钻心,饶是本宫体质再好也是大病初愈,几棍下来神智渐渐模糊,二十棍之后,人就彻底昏沉过去……
“今天这二十已经赏足。明日再赏二十。先把人拖下去吧!”依稀听得台上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过来,人却如一摊烂泥般伏作一堆,再也动不了了。
宫中甸师常施刑法,手上自有乾坤,有的棍棒打在身上听上去去噼里啪拉很时热闹,不一时便使得皮开肉绽血流不止,然而却只伤了皮肉,未伤筋骨,养惜几天也就无大碍了。
有的棍棒打在身上声音沉闷,表皮无伤力道却直达筋骨,若是手狠一点,力道深一点的,只十几棍就可以要了人命。
我以前在廉氏军中这般手段也听说过不止一例,只是没有想到此时却亲自尝了一番。
那几闷棍打在身上的时侯,我便知道,这几位甸师都是得了别人照应的,我在这牢里最好是什么话也不要讲的好。
两位掌刑的甸师看我挨下了这二十棍不免有些暗自惊愕,要知道平时看上去比我壮硕很多倍的女子到这棍下也不过强撑十几棍就会晕倒过去,口中哀呼不止。
没有想到我瘦成这样,反倒接下这二十棍一声不哼。
几位甸师收了刑具,将我抬入牢中,转身离去。
脑子里一片昏沉,昨天的情形再次浮现在眼前,有如恶梦一般。只记得当时一群人突然冲了进来,之后尖叫声此起彼伏,有人在门外厉声嘶叫着“不得了了,清和宫夫人杀人了!清和宫夫人杀人了!”
那个人一边喊一边往远处跑去,声音里满是惊惧却偏偏招引了更多的人围过来,人们身上的浊气厚重得让人无法呼吸,混和着空气里原有的诡异香味,引得我头痛不止。
我抚着自己的额头呆立着,没有跑,没有喊,连手里的钗子都没有放下。只觉得神思依然浮沉不止,人群的恐慌与噪杂将我重重包围 ,如同被缚于茧中,想挣挣不开,想跑跑不掉,心中只留下烦闷与焦躁了。
等到意识彻底清醒的时侯,我已经被几个人架着站在屋外,郭丽媛的尸体在被几名医官详细察勘之后抬了出去。
她软塌塌的身体被一幅白布盖着,堆在担架上,软绵绵的,象一只硕大的鼻涕虫一样,一边走一边顺着担架淌下粘稠的血浆。她由两名宦者抬着逐渐走远,她留下的那一股血腥味却依然厚重,象一只肮脏的大手握在人的咽喉上,惹人窒息。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玉夫人带下去,押入永巷监侯审。”
回头看时,却看到了一张如冰雕玉琢般冷艳的面孔,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更没有一丝表情。我依稀记得前几天还在她的宫里喝茶,其时,她笑吟吟地握着我的手说,雪伊不懂事,妹妹切莫与她计较。
常日里那温软的表情此时却一丝也看不到了,只剩下她眸子里那刺骨的寒意直接逼入心魄。
我垂了头,被几位壮硕的甸师押入永巷监,当周围的气氛渐渐冷却,当这二十棍毫不留情地打在身上。
我知道,这一次我又栽了,我掉进了一个为我量身定制的大坑里面,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绝非偶然。
郭丽媛平白无故地发疯,郭丽媛趁我离宫之时偷取画象,郭丽媛胡言乱语引我宫里的人前去喝斥,郭丽媛病重却念念不止我们的金兰之情,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把我引进来,引进这个坑里来!
然后,引我亲手杀了她……
我闭上眼睛,却看到了一张酷似自己的面孔,她低着头说:姐姐,这张脸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她是李斯的侍妾……”是嬴政的声音。
“对,要不然怎么叫侍妾呢?”嬴政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满是不屑。
“夫人……夫人啊……”红樱倒在地上哀号不止……
张蒿的脸上挂满了焦急渐渐地模糊在我的视线里……
清和宫夫人杀人了……清和宫夫人杀人了……人群里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的意识再次昏匮起来,视线重新模糊,我再一次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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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又是二十棍……撕心彻骨的痛却让人的头脑开始清醒。一切的一切开始在脑海中回放……疯子,婴尸,猫头鹰,郭丽媛,李美人,漓妃,冤屈……彻骨的冰冷与恐惧……恐惧之后该是什么呢?我到底离真象还有多远?我要怎样才能脱身?
伤口在愈合,痛疼却依然剧烈,我得赶快想清楚这一切……一定要赶快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