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胆邀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自己跑到承庆殿去投怀送抱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反正本宫的名声向来都不太好,真的不用介意别人说什么。
我坐在陛下的大辇上回清和宫,看着所有人冲着大辇行礼,这种感觉……没有想象中好,但是,我需要这种感觉。
清和宫夫人在上巳节当天没有得到宠爱,但是,过了几天她依然受宠,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斜躺在榻上的软枕上,直着眼睛想事情。
夏芸和青雪在一旁的案几上做针线,我呆呆地看着她们,就觉得身上又酸又困,懒洋洋地不想动。窗外花香又沉又腻,不知道是什么花能开出这么俗腻厚重的香来,或者根本就不是一种花,是好几种花香混在一起的味道,反正让人不太舒服。
两个姑娘在低声说着话,商量着用刚得的那匹上好的绸子做个什么。
“马上就热了,夫人该有个轻绸的大袍子,眼前这几件全是重缎的,垂倒是够垂,就是厚了些。”青雪道。
“可是轻绸的爱皱,又轻,要是下摆就那么飘来飘去的,反倒没有形了。”夏芸道。
“小丫头子倒是有些见识了。那就在袍子下面用重缎再镶边子。这样又垂又凉快。”青雪又出主意。
“那倒是用什么颜色的重缎来配啊?那绸子的颜色竟然是石榴石的呢。那个颜色得是什么样的边儿才压得住呢?”夏芸又有问题了。
青雪抿了嘴一笑,却看向我:“夫人,您觉得呢?那石榴红配什么好?”
“墨绿,我喜欢墨绿。”我直着眼睛答。
“会不会重了些?”青雪道。
“就是要重。”我说。
青雪依然觉得那样配色会有些不妥,又看向我道:“不然晚些奴婢上尚衣司看看?让那些尚衣给咱们出出主意?我认识一位尚衣在这宫里足足做了快三十年的针线了,那个绣功好的啊……啧啧啧。晚些奴婢就问问她去。”
“嗯,去吧,常去走动走动,和人家多学些手艺。”我懒洋洋地伸了手将一杯参茶拿过来呷了一口“咱们这里的厨娘选定了吗?”
“张公公前前后后选了好几个,就最近定了一个好的,说是她母亲原是这宫里的尚膳令五年前才告老休职,人却没有走,只在这尚膳司里指点下人,她十来岁就跟着到宫里来帮厨,手艺也好,人也干净利索,这尚膳司还舍不得放人呢。硬是张公公会说话,左缠右磨的,这才把人给讨了来。”青雪又答。
“把人带来给我看看吧。”我呷着茶轻声说。
不一时一个二三十岁的宫女走了进来,进了门先是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就端坐在一旁不说话。
“听说你进宫有很多年了?”我问她。
“回夫人的话,奴婢进宫已经十六年了。”她答道。
“叫什么名字?”
“奴婢贱名丛蓉。”
的确是挺从容的,我挺喜欢这样的性格“平日里都做什么菜式?”
“回夫人的话,常日里宫中有了大的宴席常是母亲主理的,奴婢只是前去打打下手,母亲说了奴婢如今资历尚浅,用不着学太多花哨的菜式,只把心思放在那些普通菜式上面,将那些家常的菜肴做好了,性子磨得稳了,再学大宴菜式。”
我不觉盯着她的脸多看了几眼,已经入宫十六年,还说自己资历尚浅,要先磨性子,而不是先占风头。这个姑娘不简单,她的母亲也是一样的不简单。
“很好。”我赞了她一句。
丛蓉这才躬身一礼,嘴角露出一丝谦和的微笑来。
“清和宫里人不多,平日里吃的也不多,有时陛下来的时侯,菜式会多一些。希望你在这里不会觉得屈才。”我微笑着看她。
“奴婢只想静心将菜式做好而已,在哪里并不重要。”
我越来越喜欢她了,向她微一颔首道:“退下吧。”
她再次躬身施礼,轻盈退下。走到门口穿鞋的时侯又顺手用巾帕将门槛上的尘土轻轻一抹。
我还是懒懒地躺着看她们做手工,看了一会儿,心下一动,把我做的那双情侣袜拿出来看。
“昨儿我看了,陛下的袜带子不是缎子的,想来是怕缎子太滑了容易松开。要不然,再做条棉布带子绣上花饰?”
夏芸对着那袜子看了半天“配绛红色的带子,绣黑色云纹好看不?”
“想来是不错的吧。夏芸,你再去尚衣司给我看看,还有什么好看的布头什么的没有。再取一些来。”我吩咐道。
夏芸向我施了一礼,欢天喜地地又去尚衣司了。
“夫人象是有心事啊。”眼看着夏芸出去,青雪小心翼翼地问。
“青雪,你说咱们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把下巴放在软枕上轻声问。
青雪微微一笑,不知道如何作答。
“青雪,你说陛下他喜欢我吗?”我又问。
“喜欢。”青雪回答得很干脆“陛下很喜欢夫人的。”
“除了我,他还喜欢谁?”
青雪一愕,又把头低下来:“陛下到底是陛下,他的心思谁能猜得透呢?夫人只记得陛下心里是喜欢着您的就好了。”
我瞪着眼睛继续发呆,突然看到一个银白色的身影一闪,出现在窗台上。
“小鬼?”我惊喜地坐直了身子去打量,仔细一看却不免失望,那是一只肥硕的大白猫,瞪着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在那窗台上一阵打量,尾巴一甩又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青雪也被那猫吓了一跳,嘴里抱怨着:“可是哪个宫里养的畜牲,倒是随便就让乱跑?万一惊着夫人了怎么办?”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到外边招呼着“丫头们仔细招呼着,野猫子乱溜的,可别让猫进了膳房,怪腌臜的。”
话音未落,却见一名宫女满脸陪笑地走进园来,离得老远就打招呼:“青雪姑娘对不住了啊,这猫本是我们宫里的。”
仔细一看此人三十来岁,倒是在宫里有些年头了,前后也服侍过好几个娘娘,这阵子说是在子娴夫人的宫里面照应。
青雪问道:“子娴夫人几时也喜欢养这个东西了?”
“姑娘不知,”这宫人一笑“年前有位贵戚进宫里来,送了些小牲口玩艺进来,单这只猫与我家夫人对了眼,便讨了来养在宫里,这几日天气暖了,这猫有些躁,常出来跑跑,不想就到了您这宫里,姑娘莫怪啊。”
青雪只得陪笑说无妨无妨,这宫人却一径低着头寻起猫来,嘴里四处叫着猫,眼睛却是不停地四处溜。
忽然见那猫从廊上跃过去,那宫人把手一拍嘴里叫了一声:“咄,别走。”拨腿就往前追。
那猫却是一个激凛,将身子一纵,冲着旁边一个小屋就冲了进去。
青雪一看不对,叫了一声:“别去,那屋里有人……”
话音没落,那宫人早已不管三七二十一,追着那猫就进了屋。
屋子里一声尖叫,之后是扑扑腾腾一阵响,有女子惊恐的尖叫,有猫子被抓的惨叫。
青雪冲进去的时侯,只见那病着的女子早就钻到了帐子里,只留下一双眼睛在那帐子缝里往外打量。
那宫人抱了猫,满脸尴尬:“奴婢不知道这屋里有人,失礼了,失礼了。”
青雪只说无妨,却将那帐子仔细掩严了,又将那宫人送了出来。
我坐在窗子后面全程看到了这一切,却是一言不发,那般闹闹腾腾的,我那屋子里的秘密可全让你这宫人给看了去。
我叹了一口气,将杯子放下来,继续发呆。
嬴阿政同学……你现在在干什么呢?我抱了抱膝盖,心里乱糟糟的,又把那双袜子握在手里,小玉坠贴在手背上凉凉的,象一个湿漉漉的小嘴在吮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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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心有颗红痣?”郑妃娘娘这么问着,脸就又白了。
“是,奴婢看得真真的。”那宫人捋了捋怀里的猫答得斩钉截铁。
“你看着可象她?”郑妃又问。
“象!”那宫人道“当年漓妃娘娘刚进宫里,我便服侍过她几日,别的不说,只那眉心的一颗痣断是不会错的,眼神有些不太象,不过她一个疯子,眼神可不就那么呆呆的了?”
“果然是她……”郑妃又抚了胸口。
汲儿走过来,将一枚银锭子塞到那宫人手里道:“下去吧。”
宫人谢了恩抱着猫走了出去。
“赵宣玉,她到底是要干什么?”郑妃想不通。
汲儿也想不通。
“要不然?”汲儿道“我亲自去趟清和宫?”
“多大凶险?”郑妃一声轻斥“这里可不比宫外……”
“昨日里夏太医说了,她不止是忆起了当年奶娘的名字,连那钟太医也想起来了。”汲儿叹了口气:“也怪娘娘当年一时心软,要是在冷宫里就直接结果了她,哪会有今天这些事情?这把柄一直握在她手上,娘娘这心里就一直不安。”
郑妃低头苦笑道:“一时顾念了姐妹之情,如今却将这刀把子亲手递到别人手上了。这深宫里果然得绝情绝义才活得下去。”